自由人生,虽然还是痛苦,虽然还是不知道到底犯了何种滔天大罪,但好在不用看人脸色生活,不就是两年而已,忍一忍就过了。六年多都活在地狱,不一样抗过来了。
张冰咬住下嘴唇,不让眼泪轻易流出:“有什么用?”
班长疑惑问:“什么?”
幸好没被班长听见。张冰相信班长,知道他是军营里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如果说出全部真相,说出自己的遭遇。班长会不会因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主动违反军纪,到时候不但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反而可能害了他。
他深吸气:“班长让我去打电话吧。”
班长朝张冰身后看,久久不说话:“你们都出来吧。”
张冰朝身后看,墙角边缘密密麻麻的半张脸排成一条线,令人惊悚。班长挠头,说:“这都是他们商量请求的结果,下面你们谈吧,我走了。”他似乎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羞涩的战友们陆续走出来,排成队伍站在张冰面前,互相用肘暗示什么。他们将纸最后统一塞到一位个子小的男生手中。男生慌张地左顾右盼,怒视他们,最后没办法,他才慢慢走出来,捧着一沓亮闪闪的纸,如同捧着洁白的哈达,敬给张冰。
个子娇小的男生弓着腰,将那沓纸举过头顶。
张冰这才发觉纸闪闪发光,是因为上面的密集的胶布,余光瞥到纸的落脚,是熟悉的信纸的底纹。
他压抑心跳,轻轻拿起滑滑的信纸。那些信纸就像补满补丁的衣服,破破烂烂,只有三张,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拼凑而来,像买来的拼图。
他语塞,抬头望着同样望着他的战友们,没人说话。似乎和张冰对视不舒服,他们纷纷低下头,那个个字小的男孩低着头退回队伍。
张冰感觉到鼻腔酸胀,酸劲正冲向眼眶。他来不及说什么,敲开门,慌张逃进去。
一名士兵帮他录好使用记录,留给张冰一人独处的空间。
好像只有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本应短暂,却因不知所措显得时间漫长。张冰拿起电话,还是不知道该拨打什么号码,只能随意拨一个,不然让人发现没有通话记录会令人起疑心,至于录音内容已不需考虑。
电话那边居然出来听不懂的方言。张冰知道通话了,是个带南方口音的男人。也好,自己听不懂他的话就够了。
张冰刚开口,泪水便滴下来:“妈妈爸爸,我好像能交到朋友了。虽然不是多好的朋友,但他们可能不会伤害我了。”张冰捋平三张胶布信纸:“妈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天上看到我,如果你能看到,千万别为你不争气的儿子恼怒。妈妈爸爸,至今我都没能成为令你们骄傲的人,只是个窝囊废,连将你们的墓地从野地里搬出来的钱都没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哽咽得太厉害,以至于不能呼吸,下巴急速抖动,控制不住身体节奏。电话那头在骂方言,似乎被张冰的哭声吓到,语速放慢。
“妈妈爸爸,我活得好辛苦,好想死,我真的不想活了。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好,生活总是反复,我过够了,即使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我到底哪方面错了,谁能告诉我。我感觉绝望,路途上没有一丝光,即使白天在如何假装,习惯说谎,可是每天做梦都在下沉,我好害怕,不是害怕海底,而是害怕慢慢沉下去的过程。”
张冰用袖口用力擦干眼泪,不一会儿,袖口湿透。
“对不起,妈妈爸爸。我刚才太激动了,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如果你们在天上看着,希望能原谅我。我一定会珍惜你们保护着的这条命。”
“五分钟快到,请做好30秒后断线的准备。”话筒中传来提示声音。
张冰擤鼻涕,对电话那头道歉,瞬间挂断电话。他小心翼翼将胶布信纸叠好,塞到口袋里,似乎心跳来自那儿,全身血液充满能量,变得轻快。
发泄出的眼泪带走些许负面情绪。张冰仍不住抽出信纸,反复看,激动得想要跳起来庆祝,想要拉着陌生人拥抱。
“你怎么在门前面壁,赶紧走。”通讯室的士兵打发张冰。而张冰却迟迟不动,昂起头。
那名士兵在背后调侃道:“见过打电话哭傻了的,没见过你这样充电过的,昂那么高的脑袋是想装公鸡去炫耀吗,可咱这军营都是臭汉子,没有女人。”
张冰不做声,心里焦急,怎么眼泪还无法止住,断线珠子般掉落。不能认输。张冰不甘心这么出去,内心的感动是真的,想认真感谢他们是真的,可是他们还没正式道歉。
真的不甘心,被他们看到自己哭泣过的样子,他们肯定会得到解放,那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留给自己热水。在张冰记忆中,小时候的花露水是很香的东西,驱蚊还清凉,但很贵,张冰闻道同学身上的花露水味很羡慕。昨晚盖着浓浓花露水的被子,张冰想到过去奢侈喷一身的愿望,感叹时间太短,昨天的记忆到今天便是十年的距离。
张冰有种想把他们攥在手心里的冲动。他悄悄打开门,从缝往外看,一伙人像僵尸版伫立在门口,都探着门缝。
一人和所有人目光交汇,张冰吓得坐到地上。战友们进来扶起张冰。张冰再不情愿,红肿的眼眶都已暴露。就这样,他们谁都没说话,一群人踏着稀稀拉拉的步伐,穿过黑暗的走廊,哐哐哐。
回到寝室,仍没人说话,空气沉闷得诡异,似乎都在等待着。
张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