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
沈夜默然无声,他自是记得,当时心中恨意焚烧,若这恨意能化为有型之物,莫说是遗骸,纵然是金石,何愁不能挫骨扬灰……
然而,这世上,哪有这么轻巧的事情……
沈夜记得当时,他就站在瞳这里,而谢衣也就静静躺在他身前的这个石台之上。
一袭白衣满是血污,回天乏术,药石罔替,面容安然,三魂七魄将要抛了这残躯,飘入轮回,在他无从得知的地方,再世为人,言笑晏晏……
这世上,哪有这么轻巧的事情?
他们朝夕相处整整十一年,一夕之间,他便可叛师出逃;
他们天上地下分离又是整整二十二年……有何分辩,是否后悔,曾否顾念?又在一夕之间,便只见他撒手人寰……
总是走得如此飒然……
这世上,哪有,这么轻巧的事情?!
沈夜不说话,瞳便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只未被封印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足够专注,便可以看懂他的内心一般。
不想认错,更无悔意。当初,为何要把谢衣做成初七?
因爱之入髓,因恨之入骨。
纵然死了,烂了,变成了灰,也要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过分么?沈夜所思所求,只是如此。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纵然沉在忘川水底,也当念着他,也当向他伸手,他也必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之相执。不也公平得很。
沈夜突然问道:“瞳,封闭五感之时所说所做,可都是真心?”
瞳知他问及初七,说:“皆是所思所想,除非……自欺欺人。”
“至于初七,”他说:“你不用食髓,又令他生情。若有朝一日,他忆起自己是谢衣,忆起往日风华,又见自己现在模样,又待如何?”
沈夜闭上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往者已不可追,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下来,“他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在近百年之后,会有个少年发现沈夜其实是疯的。
在今时今日,瞳觉得,沈夜真的是有病的,病根深种在一个他至今剖析不着的器官里,同样药石罔替。然而人世多艰,无伤大雅之处,便也无需太多苛刻……
瞳从轮椅上站起来,他其实并不是离了轮椅就不能行走,只是偏爱做出这种样子,在常人眼中只怕也病的不轻。
他从新炼制的蛊虫里,挑出一个蛊皿,“现在看你如此,初七的毛病,我倒是另想到一法,你可自行斟酌。”
沈夜接过蛊皿,瞳却没放手,又补了一句,“慎重斟酌。”
又嘱咐了一番蛊虫特性,方才交给了他。
◇◇◇
沈夜回到寝殿门廊,唤了一声“初七。”
“主人。”初七应声出现,声音中似是有些担忧。
沈夜今日有些反常,倒也不急着入内,两人在门廊处站了一会儿,沈夜道,“今夜月色倒好,我记得你是很爱看的。”
初七自沈夜踩碎食髓旋即离开之后,一直忐忑,本来未有闲情欣赏月色,被他提及,仰望苍穹,只见冰轮皎皎,倒确实是比往昔更为美丽。
沈夜拉起他的手,初七迷惑地回望他,沈夜道,“本座陪你看一会儿,然后我们进去,有事与你交待。”
“是,主人。”初七并不敢问是何事,更不敢期望是什么好事。然而,此时此刻沈夜与他携手而立,实在美好得宛如梦境,所以,他也不再多想,只愿这时间能停滞才好……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浮生一瞬,即使此时服下食髓,从此能以全然之身服侍沈夜,倒也无悔无憾。
最后沈夜问他,“初七,我们进去吧。”
初七低头说是,心想,记忆若随着蛊虫啃噬消失,只望能将这一刻放在最后的最后。
沈夜将他带到床榻边,扬手点起两点烛火,在床头一角,便也有了些暖光。他坐到床边,初七则自然而然地单膝跪在他的身前,手仍让他握着,如方才赏月时一般神情,近乎虔诚地仰望着他。
沈夜问,“你怕么?”
“没有,主人。”初七答得自然。
沈夜将那蛊皿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一枚蛊虫,放到他的手心里,对他说:“你可认识这个?”
初七端详手心里的蛊虫,它在灯下发出点点金光,很像是金蚕蛊,但又有差异,不同于任何一种他所知的蛊虫。
“属下鲁钝,辨认不出。”初七道,“主人勿怪。”
“蛊术本非你所长,不知不怪。”沈夜话虽如此,倒似是有些失望,他问道,“本座要你服下此蛊,你可愿意?”
“属下性命皆为主人所有……”
一支手指突然点到他的嘴唇上,阻止他说下去,初七只觉唇上在指尖撤去之后,仍有微微的温度如麻药似的有些令他眩晕,沈夜靠近了他,“不要作为本座的命令,而是你自己,愿不愿意?”
纵然不是命令……初七想着,他用那样声音对自己说话,如何还能想起抗拒。
“心甘情愿。”
初七低头,嘴唇在掌心一抿,蛊虫便是入体了。蛊毒一般发作极快,他本就是傀儡的体质,就更不必说。然而,他等了片刻,并无不适,简直仿佛空若无物。
即使困惑,他的目光从未偏转,一直都望着沈夜。此时却见,沈夜再次打开蛊皿,里面竟卧着另一枚蛊虫,外形与方才极为相似,初七这才惊觉,原来这竟是,对蛊!他已想起了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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