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凝视着这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方才内心的震动已经平复了不少,然而依旧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宫廷风云诡谲,变幻莫测,太子因为胡姬之事与帝后产生嫌隙,如今又有宣王赵阳虎视眈眈,今日的太子,说不定明天就会被贬为庶民……你难道不怕?”
“不怕。因为我并不孤单。”
说到这里,叶月珊伸出手来,轻轻捧住陆幽的脸颊。姐弟二人额抵着额,静静地闭上眼睛。
“佐兰,我还有你。正如你永远不会失去我一样。我们有血缘相系,我们是一体同心……以后在这紫宸宫里,有你守护着我,而我也会照应着你……我们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这时,灯烛煌煌的殿门之外,传来了急不可耐的脚步声。
叶氏之女月珊,以掖庭戴罪之身,承恩于东宫,封良媛,居临霜殿。
而自从叶月珊步入东宫的第二天起,陆幽就主动请缨,开始跟随戚云初参加内侍省例行的监会。省内六局虽然名义上只是皇族内侍,却掌握着宫城内外、天子座下几乎所有的消息——东宫自然概莫能外。
陆幽原本以为,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将集中在东宫。然而谁又能想得到,夏末湿热的紫宸宫深处,一股骤雨疾风正在不动声色地酝酿。
七月初七,夏蝉燥鸣,汗透罗衫。内廷突然传来消息——惠明帝病倒,这些天恐怕无法临朝。
天子不豫,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惠明帝自幼身体羸弱,连带着性格也颇为阴郁柔和。他今年四十有九,将近三成的人生,日夜都与岐黄相伴。去年秋季,含凉殿内的那场风寒,更是动摇了根本,此后每逢节气变换、冷暖交替都要发作一阵。
前些天立秋,惠明帝祭少昊于西郊,在露天吹了点儿风,返程时就开始干咳。御医循着以往的经验,开了点儿养阴润肺的汤药,却不见起色;又拖了几天,病况突然间急转直下,人也从紫宸殿移居到了更为僻静的甘露殿。
毫不夸张地说,这宫城之中所有人的心思,如今全都系在这甘露殿之上;然而真正知晓殿内动静的人,却寥寥无几。
早在昨天午后,戚云初便遵照惠明帝的口谕,将甘露殿内所有低级的宦官与宫女赶了出去,只让心腹之人随侍在侧。所有奉旨出入的御医与要员,一概对于殿内的所见所闻三缄其口。
讳莫如深之下,却有各种各样的谣诼滋生。说中风者有之,说中毒者有之,更为可笑的是还有中邪撞鬼的说法,一时弄得人心惶惶、莫衷一是。
戚云初这些日子虽然守在甘露殿内,却依旧对宫内的动静了若指掌。他首先授意内飞龙卫暗中调查,揪出带头搬弄是非的宦官宫女,让狱丞杨任当众处以重刑。随后又下令禁绝蜚短流长,若有违者,听任举报,一旦坐实,各有赏罚。
如此整顿了两日,秩序恢复照常。内侍省中的诸样事务暂时移交常玉奴打理。
虽然无需向戚云初晨昏请益,陆幽却也不见得清闲——那个整日里叫嚣着要毁他容貌、砍他脑袋的宣王赵阳,忽然间又离不开他了。
理由其实很简单。自打皇帝罢朝的那天开始,晖庆宫再度变得热闹起来。频繁拜会的达官要员们说来说去,明里暗里透露得无非是同一个意思——
皇上他老人家万一有个闪失,这个天下……就该被太子收入囊中了。
第79章 一箭双雕
赵阳想要做皇帝,理所当然地想。
可他真正想要获得的,仅仅只是帝王的权力、威势和财富;至于身为帝王所应肩负的责任与义务,他却连一瞬间都没有去认真思索过。
所以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依靠陆幽,依靠这个一直替他面见朝臣的“小影子”,来传授他一些朝堂之上必须明白的事。
从这天开始,端坐在晖庆殿内的,换成了赵阳本人;而陆幽则在一旁做宦官打扮,时不时地给他一些提点。
对于赵阳的要求,陆幽自然无法拒绝。可他也担心自己会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泥足深陷;更担心自己若是帮了赵阳,就会反过来害了叶月珊。
好在这些天,又断断续续地从甘露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虽然久病缠身,却并没有性命之虞,静养些天或许就能康复。
换句话说,这场夺嫡之争,又可以稍稍拖延些时日。
陆幽将这个消息转告赵阳,赵阳似乎也喘了一口气。然而这天午后,一名陌生者的拜会,却又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军心彻底打乱了。
来者约摸二十岁上下,却比寻常男子瘦弱许多。他不仅其貌不扬,还微微地驼着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乎右腿有疾。
不要说是赵阳了,就连陆幽都没有见过这号人物,只听说是个太仆寺少卿——说白了只是个掌管车马的小官。
一看来者竟是这等货色,赵阳心里便有了几分不屑。这个名叫江启光的男子倒不胆怯,迤迤然朝着赵阳躬身行礼,紧接着也不说话,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阳顿时就恼了:“你好大的胆子,放着马棚不看,跑到本王这里来寻什么晦气?!”
江启光这才不急不慢地解释:“王爷千岁乃是人中龙凤,微臣万万不敢斗胆冒犯。只是微臣昨夜所见之景象……实在太过妖异,一时竟不知从何提起,这才张口忘言,唐突了千岁。”
“妖异之事?一个伺候马的,还能遇上什么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