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什么是悲,什么是痛。”杜慎言低声道,不知是说与妖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妖怪仔细地观察着书生脸上的表情,见他眼睑低垂,目光迷茫地落在半空中,已是不想搭理它的样子了。
杜慎言肩膀一痛,妖怪大掌握了上来,牢牢地捏住了他单薄的双肩。这家伙出手总是没轻没重,杜慎言长眉微微皱起,抬起眼皮望向妖怪。
对上书生清澈的眼眸,妖怪很高兴他又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伸手抓了抓头,继续追问:“什么、是、痛?”
杜慎言静默了一会,脸上带了点无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妖怪胸口:“痛在这里。是你这里受了伤流了血的滋味。”
“?”
妖怪低头,迷惑地摸了摸胸口,想了又想,道:“我不怕痛。”
自幼生活在山林中,身上带伤已是习以为常,受了伤流了血,用上赤朱草敷一会儿,便能痊愈。那一点痛的滋味,更是不值一提。
妖怪又瞥向书生胸口,并不见半分血迹,可是书生又为什么流泪?
他的眼睫上还残留细碎的泪水,白皙的脸颊上两道残痕,湿润的眼眸中带着的神色是妖怪从未见过的,不由得停驻在枝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杜慎言愁肠百结,望见妖怪神色,忍不住再一次求道:“你放我离开罢!”
妖怪想了又想,问他:“我留你……”顿了顿,才含糊地接下去:“你才……”手指粗鲁地蹭着书生眼角。
书生心中一跳,这妖怪初见时不识七情,不辨喜怒,俨然是一块说不通的榆木疙瘩,此时这样子,倒像是逐渐开了灵智。
握着的手一紧,忙道:“是……我、我来岭南任职,误入了此处。我不想留在这里……求你,让我走吧!”他心中一急,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也不管这妖怪听不听得懂,最终只是反反复复地求它放自己走。
那妖怪果然是能听明白的,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书生的哀求蓦然停了下来,一时间一片寂静,唯有他胸口起伏,带出的喘息声,越来越急。
“为什么……”杜慎言眼中漫出泪来,颤着嗓子,“为什么非得是我……”
“你不喜欢……”
“是,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每天待在洞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也不喜欢每天除了同你做这等事便什么都做不了!”
“我更不喜欢你碰我!”
杜慎言崩溃地大哭,将妖怪双手一把推开,紧紧蜷着,连日来郁结于心的情绪全数发泄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妖怪手足无措地蹲在一旁,它带书生上来,原本是为了让他高兴,却不料弄巧成拙,只得溢出几声带着烦躁的喉音。
第6章
妖怪蹲在一旁,也不敢伸手碰书生。守了半宿,见书生的哭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壮着胆子将人揽了过来。刚入怀里,便觉出了不对劲。
书生软软地靠着它,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了起来,浑身发烫。
他在枝头吹了半宿冷风,又兼心情激荡,毫无幸免地发起热来。
妖怪低下头,低沉地唤了书生两声,得不到一点儿回应,顿时浑身一僵。腾地起身,从枝头跃了下去。
杜慎言浑身发冷,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妖怪感觉到了,只当他冷,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径直回了洞府,将他裹在厚厚的兽皮内。半晌,书生额头便泛出了汗珠,双颊烧得通红,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妖怪又当他热了,把兽皮拨拉开了,见书生直打哆嗦,忙不迭地又把兽皮盖上。几次三番下来,书生脸颊由红变白,气息也由急转弱。
妖怪这才着慌了起来,用手去推他,却一丝反应也无。
它低沉地吼了几声,一时间没了主意。犹豫了一下,冲了出去,不多时,手里拿了一株赤红的草来,嚼碎了喂于杜慎言。赤朱草止血治伤确实是大有效用,然而书生发热之症又非体表外伤,又怎么会有效果。
那妖怪又守了许久,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喉音唤书生,眼见着书生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再无一丝一毫平日里的生气。
蓦地利啸一声,再次冲了出去。
杜慎言只觉自己一时身处油锅,正在被烈油烹煮,一时又置身冰窖,彻骨寒冻,逐渐地便觉得自己四肢发软,一个劲儿地下沉、下沉……
他想这次真是要失了性命了。他不怕死,但是死得如此窝囊,却还是觉得惭愧。他原先的踌躇满志,他盼着能见上一眼的亲人,怕是真成了遗憾了。
然而想到童儿与张伯,心中又多了些欣慰,入了下面,倒能和他们团聚了,也……不用再见到那妖怪……
一股腥甜的香气将他包裹住,这便是地府的味道么?
杜慎言眼皮发沉,正要沉入那无边黑暗,便感到一股大力将他拉扯回去,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身上却一轻,腥甜带香的液体从口中灌入身体内,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眼前金光闪烁,他不适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眨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洞中。
他眼前晕成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觉得刺眼,微微动了动眼珠,那妖怪趴在一旁,却没了动静,只传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杜慎言浑浑噩噩的,又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四肢百骸具沉。杜慎言慢慢攒了些力气,才勉强撑起身子。转头望向一旁的妖怪,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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