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抬头借着旁边挑起的灯烛细细看了,几近涕泪纵横道,“给九贝子请安。”说着就要往地上跪。
允禟赶紧扶住,“老太医不必如此,今日请您老来是急事,咱们内堂里说话。”
这顾太医当年在宫中专为翊坤宫的宜妃娘娘看病,康熙五十年得了宜妃恩典,劝圣祖爷赐其告老还乡。如今十数年相隔,老太医已过古稀之年,对九贝子的沉浮际遇自然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成想,今日竟还能一见。
允禟实属无奈之举,他是断然不放心将八哥的身家性命交予平庸之辈。因而思前想后,最终铤而走险,请顾太医过府看诊。
因着老太医那是见过八皇子的,这一回内宅之中,难得的摆上鲜花插屏,熏起胭脂水粉。只点起半屋的灯烛,帷幔降下,侍女分立床榻两旁。
顾太医原知九贝子携家眷南下的事,但如今看到这个架势,便会了意。也不多问,坐到床榻旁放好的软凳上,将脉枕放到床边。
方若将胤禩的手臂请出,放在脉枕上。顾太医搭脉凝神,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起身和允禟到了外间。
外间已经布上茶水,允禟请老太医稍坐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太医可诊出了什么。”
顾太医乃是后宫之中的御手,一搭脉便已通晓,于是回道,“贵主有孕,已有月余。母脉虚浮,子脉倒是安妥。却不知贝子爷是要保,还是要落?”
老太医于后宫嫔妃之中侍奉数十年,那是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主子们调养生息、绵延国嗣,这其中纠葛自然是门清。
九贝子舍家眷,请故交,不顾皇帝忌讳,只为屋里的那位,可见这人觉非等闲侍妾可比。皇子有个外室事小,但旗人子嗣事大,因而他也实实猜不出贝子爷这漏液相请是为了求什么。
允禟心里不是很自在,沉吟片刻,只得照实问道,“若落胎可否保大人无殇?”
顾太医缕着胡子沉思了片刻,最终摇头道,“依贵主的底子,只怕九死一生。”
允禟负气起身,在屋内踱了数步,心道:老四真是贻害不浅,这如今叫他如何抉择。
允禟停了步子,说道,“还请老先生暂且在偏院住下,这事容我想想。”
顾太医自打摸了那脉,便知道这回是要留下了,这位主子不管是保是落,都得好生看护一段时日才成。
当夜幕西沉,允禟再度来到八哥门口,却没叫门而入。
这一世再会,起初他也惊异于八哥委于女儿身。但兄弟相认后,他便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
如今站在门口廊外,窄院内细雨嘀哒,却让允禟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从今往后,八哥要以何种身份立足于世间。
这想法还未展开,便见门倏地开了,方若迈步出来,似是一点也不意外,伏了伏身,说道,“贝子爷,主子说外面雨寒天冷,请您进去说话。”
允禟坐在方才太医做的软凳上,与胤禩四目相对,听见八哥问道,“太医如何说?”
方若已点起了更多的烛火,胤禩只见允禟的眸子闪了两下,最后沉色道,“九死一生。”
胤禩听了,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猜中这个答案,却依旧笑言道,“那也无妨。”
允禟腾地站起,“那怎么行,八哥离宫奔逃,难道是为了……”死在这,允禟实在是说不下去,只觉得锥心之痛无以复加,仿佛当年八哥骤然殒命的消息传来一般。
胤禩举目看了看窗外已近墨色的天际,深深地吸了一口夹带着雨水味道的空气,默默道,“比起紫禁城,死在这,足矣。”
允禟闻听,周身一凛,然后扑到床榻前,狠狠抓住胤禩双手,“不成!”“不成!”“不成!”这声音几近泣啼。
胤禩微怔,仿佛在允禟身上,他看到另一个人,那个九五至尊亦在几近疯狂地高喊着,“不成!”
允禟颓然的跪伏在八哥床前,沉默良久,最终喃喃说道,“八哥,弟弟养得起。凭他是阿哥还是公主,弟弟担保让侄儿过得潇洒恣意。”
见胤禩呆呆瞧着自己,允禟直起身子将脸凑到胤禩跟羌唇逝去一般,按捺不住道,“三年了,弟弟不想给八哥送两次殡。”言毕允禟揽住胤禩肩头,七尺男儿竟是泣不成声。
不论是哪一生哪一世,宠妃所出的九皇子,与辛者库罪籍所出的胤禩乃是天地之别。但却也正是允禟携毒护在自己病榻之畔,与皇父圣命对峙。而最终尘埃落定,终究还是他与己一路赴死。
胤禩止住了自己欲流下的泪,展手揽住允禟,顺着他的脊背,良久才平静下来。胤禩颓然道,“九弟说不成的事,就不提了。”
允禟这才放开八哥,须臾间瞧出了此时两人的狼狈,就连一旁的方若都难掩尴尬神色。
允禟颇有些有苦难言的讪笑起来,整了整衣襟,便逃也似的走了。
胤禩呆坐许久,方若劝了多次,却不见胤禩有一丝一毫的动弹。
方若这才跪在胤禩榻边,说道,“主子既已出宫,这腹中胎儿便再不是皇嗣。主子拿掉他便是债,留下他便是缘。”
胤禩这才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周身坐得僵直难耐,伸手让方若扶着自己,缓缓躺下。
缘……
往后的岁月,本注定膝下无依,这个缘若留下,又如何能将缠绕周身的孽斩断……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虽然四哥这一章没有戏份。
但是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