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哗啦啦地下水,程显懒洋洋地洗漱。他透过卫生间斑斑点点的镜子可悲地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他的将来很早就注定了,只不过他好像直到现在才猛然承认其中的可悲。想想也是,假如没有遇到岳骏声,他充其量也就是个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兽,独来独往,自生自灭,干着法理不容的营生。他是在遇到岳骏声之后,才突然想到要安顿下来,想要收敛起爪牙,尝试着寻个正经的行当,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他眼里普通人的日子就是白天赚点小钱,晚上吃完了饭,搂着小爱人亲亲热热地看电视。如今没有了岳骏声,普通人的日子于他也就意义不大,他又可以去过那种在黑夜里伏击在大白天深眠的生活了。没有了岳骏声,整个社会、整个人世间都会离他越来越远。
程显裹着外套下楼买吃的。今天,所有的小吃店和餐馆都已关门,除了大马路上的超市。临出发前他给杨淮放发了条短信,问那胖子这些天来骏骏有没有消息。想来人总是很难彻底死心,非要没有了一丝光明的可能性才肯罢休。上回在“新世界”,妈妈桑告诉他岳骏声还是在打工,同时也好像在联系学校问继续回去上学的事。“毕竟如今这社会,干什么都要个文凭,大专文凭也是文凭啊!”程显点点头,只是在心里感到岳骏声终将离他越来越远。
外面在下着毛毛雨,天上飘着几朵小灰云。气温不怎么低了,羽绒服穿着已经嫌热。程显穿街去马路边上的超市,在十多排货架间转了几转,挑了一篮子吃喝,外带三两礼品盒。结了账,他拎着大包小包出来,顶着蒙蒙细雨沿路回去。
地上水洼里的水啪啪地溅到裤腿上,他只顾着快走,也不避让。到了外边,他才想起来手机被扔在了床上,一时看不到杨胖子回他的短信。杨淮放回消息总是回得很快,他想这会儿那胖子多半已经回复了他有关骏骏的事了。
于是程显像赶着去干什么似地一气奔回到旅馆,进门撂下袋子,一把捞过手机来看,顿时就有点失望。原来那胖子道:“两天前见了骏骏一次,没什么变化,不过他微信倒是好几天没更新了。”
程显捧着手机呆站了一会儿,片刻,又把那短信读上一遍,好像学认字的学龄前儿童,一个字一个字,读的很慢。读完了,心头那股失望依然挥之不去,就像是——就像是考生出了考场,自认考的不错,正满怀期望等分数出来,却被告知考试作废,所有成绩都不算数。
程显扔掉手机,甩脱羽绒服,一把推开窗子,撑在窗台上看那黏黏腻腻的雨。外面,店铺冷清,车站依旧,街上的人和车不见少,人和车都以一种麻木焦急的姿态在走,在开动。他们那样急匆匆地赶路,那样急匆匆地向着不同的方向川流,好像世界上除了他们的那个目的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重要的东西。
程显两手紧抓旅馆的窗台,像是瞪视着什么一般俯看这一街繁忙。色彩艳丽的雨伞一朵朵自他眼皮底下出现又消失,隆隆的汽车马达声盖过轮胎擦地的水声。商店大门两边的对联映出惨淡的红光,一只灯笼在房檐下孤零零地飘摇。
程显脸上的肌肉僵硬,他抓握窗台的手被刻出深深的红痕。半天,他慢慢离开窗台,到刚买回的一包东西里抓出包方便面,面无表情地拆开,放面放调料。端着碗去饮水机接了热水,接好了,找盖子盖上,人在桌边坐下。某个时刻,他唇鼻之间窜过一阵扭曲的表情,他的双眼艰难地维持着镇定。几分钟后,方便面好了,他揭开盖子,用筷子拨一拨,一股浓烈的味精味道扑面而来。他挑起一筷子面,机械地往嘴巴里塞,胃里明明一阵反感,却硬压着喉咙把面条咽下去。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地面,也不去感觉自己吃的是什么。
程显的手握着筷子,努力把筷子握的很稳;他缓慢地咀嚼着面条,努力地把面条一口口吃下去。他的面部仍时不时窜过一阵扭曲,他目光中的镇定变得越来越弱,直到开始支离破碎。很快,他的眼神也被那种扭曲所侵袭,镇定消失了,一种兽的疯狂逐渐升起。
四十四、
终于,程显一口把嘴里的面条吐出来,筷子一扔,起身去包裹里翻找。他找到钥匙,羽绒服也不穿,关门就走。
他来到街上,车站空空荡荡。两辆公交车刚刚开走,不远处的广告牌湿漉漉地滚着雨珠,广告牌上的女明星正俏媚地冲着程显笑。
程显仅愣了一秒,就拽开两条腿开始奔跑。一开始,他跑得并不快,渐渐地,他就像风一样卷着泥水起来。他肚里有火,目中有焰,丝丝细雨刮到他脸上,也好像一下被蒸干。他脚底水珠四溅,耳边呼呼生风,沿街的景物一排排往他身后退去,由小变大,再由大到消失。他追上了一个撑伞的姑娘,他越过了一个慢慢蹬自行车的老头儿。一辆轿车抢着拐弯,却被突然蹿上来的程显唬得急刹车,喇叭和骂咧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很快,他开始喘粗气,他的喉咙火烧火燎,他的步子变得杂乱,他隐隐感到下一刻自己就要倒地不起。却有一股狠劲支持住了他,岳骏声那张单纯无暇的脸帮他吊住了气,让他像赶赴刑场一般激动地不住脚地狂奔。
终于,在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之后,程显一个拐弯,远远地望见了岳骏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