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穿了件沉香色暗花四季海棠常服,他素日就好随手打把折扇,可也从未见他扇过,只是捏在手里把玩着,他见她迎着自己过来请安,心情甚是高兴,眼皮微微地垂了下来,冲她笑着,“朕在慈宁宫等了你有一阵子了,也不见你半个人影,大冷天的不在里头伺候,上哪去了?”
雪梅决不看他一眼,仍低头笑着露出两个酒窝来,“内务府进来好些春贡,这会儿值房里正分派呢,我得闲替她们走一趟。”
皇帝瞟了瞟她手里捧着的两盒香匣,立时生起促狭之心,“你差事办得好糊涂!怎以这样的品相进给老祖宗?”
皇帝不待她分辨,劈手便把香匣子拿在手里,雪梅被唬得目瞪口呆,赶紧跪下来说,“奴才该死!奴才在差事上不精细,可有的差事也不经我手,有好多不熟悉的,现下差事赶在我头上了,合该是我的责,皇上息怒,奴才认罚就是。”
他看出她着急坏了,这岂事怎有玩笑的?对于宫女而言出了差错就是塌天祸事,他心里有了悔意不该和她在这上头玩笑,自己又不肯折节,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打开那香匣子嗅了嗅,这一闻不打紧,果真出了幺蛾子,他心头一紧,“朕问你,是谁派给的差事?”皇帝身旁跟着梁九功,从皇帝手上接过那两盒香匣,自己也凑上去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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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听见问得关键,在头上胡乱摸了两把冷汗,“回皇上,是奴才自己办砸了差事,与她人不相干,奴才认罚。”
她说得倒挺恳切,皇帝苦着一张脸瞧她,“你觉着仅凭你一句话就能将此事平息?今儿要不是叫朕给撞见了,你死了多少回还不知道呢!平白被人阴了还为其开脱...舒穆禄雪梅,朕瞧你平日里挺机灵的,是否...自进宫来成日介吃汤面餬餬,糊住了脑子?”
她两手撑在地上,思绪过得飞快,“被人阴了?”她马上想到了卫念荷,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呀?她自认为很小心了,姿态放得低,对人对事皆是不温不燥,气度平和对谁都是诚心诚意的礼敬有加,更是处处与人为善,从不与人分毫对立。她打了个寒噤,突然觉着在宫里头想要存活下去实在艰辛,掌教姑姑曾说过的,人心隔肚皮这句话撂在这紫禁城里头实属相称,让她在在处处都得警醒,看来此话不错。
皇帝见她不语,侧着头递给梁九功一个眼色,梁九功会意拿着那两盒香匣子劝她,“我说姑娘,有些事儿也不是你能担下的,这两匣香贡都是一样的,太皇太后有阴虚血热的疾患,正与这艾纳香克撞,姑娘你自个儿琢磨,一旦你此物呈上,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皇帝负手而立,看着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初进宫着实不该让你出头。”冲梁九功挥挥手,“去派个人上内务府查查贡档,谁递进的牌子、谁领的物什、交进在谁的手上?挨着个给朕查,朕倒要瞧瞧哪个弄鬼!”
梁九功“嗻”一声,捧着香匣匆匆退去。
第一次她见他动气,她趴在青砖地上屏声静气不敢动弹,清风浮动迤逦了他的袍角,皇帝身上龙涎之气,和风初畅缕缕萦绕。时下四处无人,他弯身上前,托了她一把,雪梅不防如此直向后缩着身子,她怯怯地往上看,四目相对下眼波微转,她娥眉轻蹙愈发显得惊惶无措,皇帝展了展眉,霁颜道:“你当朕是老虎么?朕可是为你才动气的。”
她觉着即吃惊又有些难为情,皇帝愿意为了她委下身来和她解释,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有柔服的时候,她顺势被他拽将起来,环视了四周便把皇帝的手从她胳膊上挪开,“主子您别这样,在宫里不比外头,还是计较些分寸罢。”
“朕是天子!谁又敢把你怎样?”他说得正气凛然。
她低着头笑意从她嘴角浅浅地铺蔓开来,“主子这话说得不能这样意气,皇上头上有太后,太后上头还有太皇太后,有这两位老祖宗坐镇您还想怎么样呢?”
她沉静下来觉着自己话有点多,正想着找个茬头逃遁,只见梁九功朝这头走上来回事:“回主子,经内务府一层一层拨问,最后查到慈宁宫,原是这宫女子生了妒心才在底下用手段捣了鬼,这会儿已叫人遣在外头,主子可要问话?”
皇帝看着雪梅,刮了刮自己的眉毛,“她不配见朕,如此祸乱后宫竟还是在老祖宗这里,朕决不能轻饶。事儿既出在慈宁宫,由着掌事太监出面交由慎刑司处置。”
雪梅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皇帝,一听到慎刑司她便已浑身发颤,历来进了慎刑司里的人,多是有去无回,尤其是个女儿家,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未待绽放就此凋零,岂不糟蹋?人与人之间无非那点你争我夺,她没什么可夺的,又何必阴曹之下多一冤业。
她怯怯地扥着皇帝的袍角,眼含烁烁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