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芸警告地看他一眼，收起浑身的冷气：“走不动了就上来。”
屠贞手脚并用，身体快过脑子地爬上马车。
特别定制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内部空间宽阔，通风和采暖设计巧妙合理，茶水、糕点摆在案几上晃都不晃动一下。
屠贞把自己缩在马车最不起眼的一角，埋头跪着，暗自调整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听百里芸问：“果儿，饿不饿？”
“奴婢不……”一抬头看到百里芸眯起的眼睛，顿时腿肚子都吓得转筋了，磕磕巴巴道：“回主子，奴婢……”他该说饿还是不饿？
“想好了再开口，我要听的是实话。”百里芸危险地盯着他的眼睛，“别考验我的耐性。再让我提醒一次，我就把你……”
“奴婢不饿，奴婢是真的不饿！奴婢早晨吃了四个大包子，还喝了一大碗粥，奴婢不饿！”
屠贞都快吓尿了！他在皇宫里长到九岁，虽然也经常作践自己讨好那些卑贱却能给他衣服和吃食的太监宫女，但这么提着小命待在一个人身边，时时刻刻都得把自己真实的感受报告出来，这真的是第一次！
说真话这种事，原本他打死也不会干的，就算对他亲爹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让他觉得危险，就好像把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一圈屠刀之下。
可现在他不敢！更大的恐惧让他唯恐自己有一丝丝的表现不如意，立刻就被活活剁了！
他是个绝对识时务的人，天生懂得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知道百里芸不允许他撒谎，他就拼命地扭转自己，逼着自己改变自己的习惯，一点一点地习惯这种让他恐惧的真实。
他迅速地学会了说：“我饿了。”“我渴。”“我疼。”“我想睡觉。”
主子不让他再自称奴婢了，除非是出门在外。但其实，她没有再带他出过门。
百里芸院子里多了一个近身伺候的小丫鬟，是她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丐，据说姓于，进了院子，赐名果儿。
于果，于果，听起来就像是“如果”。
百里芸亲自把人带在身边，盯着采蓝采青教她做丫鬟该做的事。于果还顶着一张被揍得猪头一般的脸，但他很聪明，特别是极其地有眼色，学什么都快，手脚也十分勤快。除了这些，“小丫头”还嘴甜，见谁都肿着一张小脸笑眯眯地讨人家欢喜。很快，满院子的下人都对她充满了同情和好感。
好感自然是因为喜欢。而同情则是因为……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却总是在挨打！而那张脸，从来就没有好过。
于果儿平日里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每次挨揍的时候也是在屋里，主子从不在众人面前打她。但每次看到采蓝采青两个大丫头面容僵硬地守在门外，过不了多久于果儿出来时便鼻青脸肿、扶着墙走路都发颤，院子里伺候的众人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主子也并不是一个那么好性儿的！以后做事，还得更勤谨小心些！
百里芸面对于果儿的时候，的确是非常容易暴躁。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养成这种扭曲的德性的？特么的太让人想揍人了！
于果儿，也就是屠贞，他自己的感受却是与大家想象的都不一样。
被百里芸暴力逼迫着不断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说出自己饿、渴、累、疼……
他立刻就发现，当他这么说出来的时候，不会再有人趁机要挟他、或者拿着一个肉包子让他捧着他们的臭脚叫三声爷爷才给他吃。在这里，饿了就可以得到食物，渴了就可以自己去倒水喝。说疼，主子会给他伤药。累了困了想睡觉，主子会挥挥小手，让他立刻滚去睡。
这种感觉，很快让他像中毒一样着了迷。
他开始带着兴奋入眠，带着期待起床，每天干活的时候都觉得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
他更加积极地去学丫头们伺候人的手艺，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子任何一点微小的需要，一旦发现就第一时间冲上去，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努力地向百里芸表现着他的讨好。
他本能地知道：主子对他跟这世上他见过的所有人对他都不一样！她对他……他形容不来那种感觉，她好像是随时都能杀了他，揍他的时候也是真往死里揍，可他就是知道，他在她这里----很安全。
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妖怪在世间人人喊打。突然有一天，观世音菩萨出现了，扬起羊脂玉净瓶里的甘露往他身上一撒，说：“孽畜！以后不得为恶，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妖怪站起来，发现自己一身的腥臭毛皮变成了光滑的人皮。他顶着这身新鲜的人皮随意地穿梭在人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笑眯眯地，再也没有人打他、骂他、厌恶他。
菩萨很可怕很可怕。但菩萨也是这世上对妖怪最好的人！
新顶了一身人皮的小妖怪满心的欢喜雀跃。他虽然当过皇子，但根本没人教他什么东西。他在阴暗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长大，没有理想、没有情操、甚至没有任何lún_lǐ道德的观念。他现在看着百里芸，就好像臭水沟里的老鼠看见了脚踏五彩祥云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