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来,似乎叫出了声,疼痛才得以释放。护士探了探下边,说开得还不够多。美惠陷入绝望中,此时只求一死,逃离这痛苦的渊薮。
钟山听到妻子在产房内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也急得像没头的苍蝇团团转,绕到楼外的窗子底下,大喊:“美惠,我在这里,坚持住啊!”
美惠此时已经疼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听到钟山的喊叫,终于找到了发泄愤怒的靶子,大骂:“钟山你混蛋,你在那里顶个屁用,你替我疼来呀!你干的好事,让我受罪!我要疼死了!你别乱叫了,你去死吧!”
当疼痛几乎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护士长又用手探了探下边,说差不多了,上产床吧。美惠看到了希望,像落水的人漂泊了一个晚上终于在黎明时看到了岸边。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更加高频率地袭来,马护士长鼓励她:“使劲儿,再使劲儿!好了,露头了。再使一把劲儿!”美惠使出全身的力气,剧烈的疼痛忽然消失了,伴着一声婴儿高吭的啼哭。
护士们又是一阵忙碌,不一会儿,一个像小耗子般粉嫩的浑身皱皱巴巴的小肉团被托到了她的面前,护士捏住了乱动的两只似乎比花生豆大不了多少的小脚丫,把屁股朝向美惠,笑着说:“看看吧,男孩儿,七斤六两呢,难怪生得这么费劲儿。”
婴儿又被抱走了,产房里只留下了美惠一个人。她抬眼望外面的天空,天瓦蓝瓦蓝的,阳光透过窗子,柔柔地晒在身上脸上,树上残存的柳叶也被午后的阳光镀得金黄,一切都这般安静美好。
☆、第十五章 深夜长谈
美惠出院后,住进了钟家,就睡在钟山结婚前用的那张一米五宽的双人床上。母亲说:“小山子,你如果嫌挤,可以住我的屋子,我搬你爸房间里去。”
钟山想,他一家三口搬回来住,却促成了多年分房而居的父母合房,也算是意外收获,就愉快地答应下来。
夜晚,小家伙吸足了奶水,安静地睡着了。美惠安放好婴儿,拉着丈夫的手不肯放他走。钟山其实也没有想走,他好像还没有接受初为人父的现实,这几天总像是在梦里游荡,只有抓住美惠的手,才感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钟山熄了灯,躺在美惠的身旁,两人手拉着手。沉默半晌,钟山说:“你生宝宝那天,是不是真的疼得实在忍受不住了,以前从来没听过你那样骂人。”
美惠说:“疼是真的很疼,罪魁祸首是你,不骂你骂谁呢!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都忘记怎么个疼法了。在产房里疼得受不了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不会生孩子了。可是现在,看着可爱的宝宝,我倒想再给他生个小妹妹了。”
钟山说:“你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嘛!”
美惠在黑暗中笑了,又拉一下丈夫的手,说:“钟山你说,咱们的妈,我是说生咱们的妈,当年不也是十月怀胎,疼得死去活来的才生下咱们吗,怎么就能狠心舍得把咱送人呢?”
美惠的问话一下子戳到了钟山内心中最隐密的痛处,他狠狠地捏了一下美惠的手,都把她捏疼了,自己却在黑暗中流下眼泪来。他佩服美惠的直率,能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世,他却做不到,每每靠近这个话题时,都吓得赶紧溜走。
半天,钟山才平复了情绪,说:“我想,她们应该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不得已而为之吧。”
这个晚上,因为他们的谈话触及了生命中最敏感的话题,因为与美惠共同的命运而产生的同病相怜的亲近,又或许因为两人的血脉融合成一个奇妙的小生命,钟山忽然觉得与美惠产生了一种超越爱情的亲情。他情不自禁地把美惠的头揽在自己的臂弯里。
两个人越谈越多,都没了睡意。从第一次由别人嘴里听到自己与小伙伴不一样的身世,谈到二十几年里偷偷地对身世之谜的不懈探寻;从养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谈到他们情感深处怕失去领养孩子的惊恐;从补习班的初相识,谈到小树林里的第一次牵手,到就在这个房间里的第一次亲吻,到那个晚上在林家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去“看海”……
一周后,料理完老人的后事,美惠爸妈才从乡下匆匆赶回来。望着粉嫩嫩肉嘟嘟的小外孙,再看看生产后食量大如牛的女儿,美惠妈竟哭起来,边哭边喋喋不休地表示懊悔:“女儿生孩子这么大个事儿,我这个当妈的却不在身边,一点忙也没帮上。我这辈子在妇产科,接生过成千上万个孩子,却错过了自己小外孙出生。”
钟山妈劝说道:“你这个当姥姥的真没出息,抱外孙子是大喜事啊,该高兴才是,咋还哭哭啼啼的了。”
两个妈妈又盯着小孙孙爱不够看不够,这个说小鼻子像钟山,那个说大眼睛像美惠,这个说耳朵大像钟山,那个说小脚丫细长像美惠,总之尽可能在小家伙身上找自己子女的遗传基因。在两位老太太眼中,这个小孙孙是吸纳了他父母所有的优点无可挑剔的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见两位妈妈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钟山和美惠相互对望了一眼,似乎是说:那天晚上不该背着她们议论自己的身世,那简直是对她们的大逆不道。
两位爸爸参观完小孙孙,则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