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都没睡过,看看钟,已经快七点。
他头昏昏地下床,自知病况不轻,若不去死,就得到医院报到了。
此时,一夜安宁的手机终于响起。
“喂...我是...”
听着电话,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我马上来。”
不到半小时,他满头大汗赶到医院,却不是为自己看病而来。
“我是来看一位病人的,周顺雅,我是她儿子。”
“顾先生吗?”
顾文怀转身,见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子正站在他身侧。
“你好,我是吕曼玲医生。我们是在周女士手机里找到你的电话号码的。”
“我妈现在怎样?伤得严重吗?”
吕曼玲温声道,“周女士的伤没大碍,看来是受了刺激,不小心跌了一跤。额头缝了七针。我们给她打了镇静剂,睡了。”
顾文怀重重的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不过...顾先生...”吕曼玲显然有点难以启齿,“请问你,有兄弟吗?”
顾文怀只觉不祥之感蓦然而生。
“我有两...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吕曼玲微叹一声,续道,“顾先生,我们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周女士是今早被一名火车站的服务员打电话送来的,服务员说当时周女士疯疯癫癫,在那里大喊大叫,一见火车就冲上去,说要回去,她儿子在等她,情绪十分激动。入院后,有一段时间她应该是清醒的,哭得很厉害,那时我们听她说...说她的儿子没了...死了...所以我估计,你弟弟可能出事了。很抱歉给你这个消息,一会她再醒来,情绪可能会激动,你要有心里准备。”
顾文怀如遭雷击,呆视她半晌,身子忽地向前一倾。
“顾先生!”吕曼玲急忙上前搀扶,神色担忧。
顾文怀稍稍闭目凝神,再张开眼时,只懂眼睁睁地望着吕曼玲,目光空荡。
“顾先生...”吕曼玲被他看得有点不知所措。
“吕医生,请你...安排我妈入住最好的病房。”
“没问题,不过顾先生,你脸色不好,不如先去登记,让医生看看?”
顾文怀目光呆滞,神情却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从容。
“看看?好,我现在就去看看她,什么房号?”
吕曼玲对著这个答非所问的顾文怀,无可奈何。
“210,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安排心理医生过来。”
“谢谢。”顾文怀朝她微微一笑,转身往病房去,却分明走错了方向。
“顾先生!顾先生!”吕曼玲想喊住他,他却仿若未闻,愈走愈远。
走廊中的顾文怀面上心平气静,心里惶惑闷乱,脑袋失控地重复著吕曼玲那句话。
她的儿子没了,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
虽然他与张齐并没太浓厚的感情,虽然张齐自小欺负他,可又有谁不欺负他?
说到底,他们体内流著一半相同的血脉,幼年时,他带他上学,接他下课,他抱过他,背过他,喂过他,如今这样死了,身为哥哥的又怎能无动于衷?多少次了,周顺雅对他说,他若不肯帮忙,阿齐就没命。他每次都会心软,但是,他没想过张齐真的会死。
难道,就这么一次,他迟了一天,所有的一切便无可挽回?
阿齐...
他颓然靠到墙上,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倚在210病房门前。
他难抑畏怯,呆站片刻才轻轻推门而入,悄声走向床上的人。
她看似并无异样,只是额上多了一块绷带。
这样看着周顺雅,他的心理尽是感慨。
原来,他真的从没见过母亲熟睡的样子。
幼时同住时,家里穷,张棠在邻居搬家时捡了一张大床。他们三个人总是睡在一块儿,到张齐大了才换了双层床。而他,从来就一个人在阳台旁睡开摺式的帆布床,每夜最晚一个睡,每朝最早一个起。无数个刮风飘雨的夜晚,躺在又冷又小的床上,他会情不自禁地遐想,妈妈的怀抱该是多么温暖,睡在她身旁该是多么安祥,假若每天一早醒来就看到妈妈在身边熟睡的样子,该是多么幸福。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是为了生离死别。
他把一张椅子挪到床边,木然坐下,双手抱头,默默自说,一切都是假的,阿齐没死,妈没事,全是一场误会...
“阿齐死了,死了,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见死不救,为什么耍我...”
好像过了很久,一把凄凄的,幽幽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他乍然抬头,不敢看她,不敢说话。
“没了,我的儿子没了,他们...他们把他...什么都没了...”
哗一声,她失控地痛哭起来,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以往她每次的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都被他一一看破。
如今,她的哭声却如冰冷的利刃直刺身上,肝肠寸断。
他挪坐床上,握紧她的手,垂著头,几次欲言又止。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痛失了她最心爱的人,她心里唯一的依归,在白头人送黑头人
的痛苦面前,任何词语都是苍白的。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痛苦自责,亦是无法言喻。
假若昨日他没有贪恋那该死的一碗汤,假若他没有该死的昏倒,假若他再早些准备
好钱,假若他放下面子再给她打电话...
无数的假若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