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不禁泛起了一丝比涟漪还要浅淡的笑意。
总喜欢有事没事捡点小东西回来,也不知道是跟了谁的性子。
……跟了谁的呢?
黎渊的眼睫轻颤,金瞳里的情绪亦是晦暗难辨,在这个瞬间,龙神仿佛透过雨幕,瞥见了遥远过去中的一角,重新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的手边摆着一叶琉璃大盏,盏中流光溢彩,都是他们固存在记忆深处的不朽爱恋。
——没错了,这大约是跟了她父亲的性子罢。
他怕他寂寞,怕他不能行走,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于是每遇到什么新奇东西,便要来与自己叽叽喳喳一番,唯独想不到自己是大泽的君王,神识于顷刻间就能覆盖四海,看到千万里外的繁枝细节。
往日甜似蜜,这檐下滴滴连落的雨丝却比天底下最苦涩的泪水还要再苦上三分,黎渊修长有力的手指拽住一侧的袍襟,打算就此回身进殿,可一瞬间,他的心跳却猛然狂如擂鼓,心口沉寂了百年的断裂红线也焚烧般地跳动起来!
他倒竖的龙瞳几乎在刹那间凝成了针尖,蓦然回首间,唯见雨幕绰绰,一道浅淡的白影拨开天地垂帘,朝他轻灵无声地踏来。
万籁俱寂,落雨下降的速度在那一刻被拉长到无限长远。
“黎渊。”来人唤道,“我……回来了。”
“我说过的,我从不失约。”
黎渊已是痴了,千言万语,尽数淤堵喉间,他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深邃英俊的眉目中带着些许幻梦般的恍惚。
“是了……这又是梦,对吗?”他贪婪地盯着苏雪禅的一举一动,从他的眉心到唇角,从他的指尖到发丝,仿佛看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我是从什么时候睡着的?是我站在檐下的时候,还是在我想到你的时候?”
苏雪禅不知如何回答,唯有避而不应,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问道:“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他朝他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灵魂震荡一分。苏雪禅忍着泪水,想要伸手去摸黎渊落在身前的花白的发梢,但又不敢,他怕自己一触碰到黎渊,他封印的记忆便会被自己解开,这对黎渊现在的状态来说,是非常不益的。
“想你想的。”黎渊笑意苦涩,正要将他抱在怀中时,苏雪禅却后退了两步,为难地望着他。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若是碰到你,那我就很快要走了……”
黎渊沉默片刻,将王袍上的绶带解下来,俯身绕在了苏雪禅的腕子上,说:“这样啊。”
他们离得极近,近得都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黎渊低下头,那模样活像是要亲吻他,但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他们的呼吸几乎融在一处,可唇齿肌肤之间却始终若即若离地隔着一线。黎渊的长发已经隐约撩到了他的手臂上,在情似火烤的眩晕中,苏雪禅只觉得搔痒难耐,连半阖的眼睫都颤颤哆嗦起来。
他想伸手,可是不敢。
黎渊握着那条捻金的绶带,而苏雪禅的手腕上亦打了一个不紧不松的结,他们彼此握住绶带的一边,黎渊就牵着他,缓步走进银烛绰约的宫殿。
“你走了很久,以往梦见你时,你都来不及看看呦呦,如今她长大了,她也很想你。”黎渊低声道,牢牢攥着手中的纽带,“她现在睡着,我领你去看她。”
苏雪禅心中百味掺杂,既期待,又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胆怯萦绕其中。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即便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他也丢下了呦呦,留她和黎渊孤独地住在东荒海……他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呦呦正侧身睡着,她睡得很沉,半张脸都压在云霞漫卷的鲛绡中,剩下半张脸露在外边,一旁的明珠微微发出柔润的光芒,映得她更如美玉生晕,天然可爱。
“已经化出人身了吗……”苏雪禅心中又酸又涩,一掐都能溢出泪水,他怜爱地看着女儿的眉目,也不敢伸手触碰,仅是轻声对黎渊说,“这孩子长得像你。”
他看呦呦,黎渊看他,听见这句,黎渊不由道:“难道不是像你?她笑起来,脸上还有一个酒窝,和你一模一样……”
“不是啊,”苏雪禅笑了起来,他回头瞧着黎渊炽热温柔的眼眸,“这孩子,眼角眉梢都带着你的影子,头发也像你一样黑……”
说到这里,他才醒悟过来,声音亦低落了下去:“不,应该是像你以前的头发那样黑。”
黎渊同样凝视着他雪白的鬓发——这原本应当是心血耗尽的枯槁苍白,但被他周身温润的灵光一衬,倒现出几分不染尘世的仙气。此时,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头,他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只有寥寥数字。
“还要走吗?”
黎渊的声音恍若金石,低低回荡在苏雪禅的耳边,苏雪禅转头望他,实在想亲亲他的嘴唇,好好抱一抱他,但他生生忍住了,勉强笑道:“我现在还没有一具r_ou_身,难道你想让我就这样同你过一辈子?”
过一辈子。
这个词是如此美好,美好得甚至生出了三分尖锐,刺得黎渊心尖巨颤,连话都说不出了。
“如果……”良久,他方才沙哑着开口,“如果能过一辈子,是不是实体,有没有r_ou_身,又有什么妨碍?”
“每次梦见你,你都在梦醒后离开了,那感觉,比死一次还要难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雪禅,“哪怕再也不能拉住你的手,也比死一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