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儿有个客栈进去,将马交给伙计打发,开了间临街的房间住下,又喊了跑堂的扔一角银子过去要他说说苏州城里的趣事。一般跑堂的都乐意伺候这样手头松的客人,立时挥着麻布报了菜名儿。柳湘莲听完点了两个果子一荤一素,拿起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这果子与你嚼用一盘儿,只管寻苏州城里的新鲜事儿给爷讲讲,这还是头一次来哩,何处可寻些乐子去?”
这跑堂的也是妙人儿,打眼上下一看这来的是个fēng_liú子弟,就只捡着那些风月官司并花街柳巷里的趣闻慢慢儿讲出来。那甚么卖油郎娶了花魁啊,甚么楼里又传了新鲜曲子出来啊,甚么头牌叫人请到湖上叫剪了裹脚布去啊,林林总总花样儿多得不得了。柳湘莲只耐心听他讲了一遍,又扔了半角银子道:“爷们儿这可是背着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跑出来耍子,你给我讲几个能带回去与老人说的,别净是些东家常西家短又臭又长的琐碎事。”
他一说这个,跑堂的忙接过银子往怀里一塞赔笑道:“咱们这苏州城里新鲜事儿多了,客观您指点指点?”柳湘莲就手执木箸往那葫芦庙指了指:“我见这庙宇簇簇新,难不成是哪户善人在这里修的?”跑堂的一拍大腿笑道:“客观有所不知,旁的不好说,这个葫芦庙可是出了名儿的。为甚出名儿呢?还不是因着旁边那户姓甄的人家!”这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柳湘莲正想打听这户人家的小娘子哩。又不敢露出一副急色模样,只端着微微一笑:“这庙宇怎会因着隔壁住着的人家出名儿?难不成这庙是他家修的?”
跑堂的自己倒了杯粗茶顺下去,给柳湘莲一边斟酒一边讲:“这户甄家可是离奇。他们家与这葫芦庙乃是拆解不开的缘分。都是有个好十年左右的事儿了,您要问旁人还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里头的一二三四五。”柳湘莲接了酒杯抿一口,跑堂的就在下首坐了道:“早有个差不多十来年,那一年元宵时候,这甄家的下人护着小姐出去看灯耍,不料那狗材自己看个没够,把个小姐叫人贩子给拐走了,彼时才四岁的女娃子,那天南海北的往何处去寻?不少街坊都劝他家罢了,不如再养下一个来。然这个这甄老爷本就是老来得女宝贝得不行,姑娘一丢只管四处散了银子去寻,家业一概抛于脑后。后来没过几日这葫芦庙里头炸了供,连带他家房子都烧做白地。好在早先文契都是在官府做了黄册的,再补出一份儿便是,老两口收拾东西便去了那老夫人娘家先凑合几天。岂知甄老爷这个岳父不是个东西,趁着姑爷屡遭打击之际,欺他一个书呆子不懂经济,与人联手作价诓了不少好田地去,因着这个,甄老爷一气之下抛家舍业的出家去了。”跑堂的说到这里顿了顿,拈起一个果子拢进袖子里笑着继续道:
“后来有人说是在金陵那边见过人带着个姑娘卖,仿佛就是甄家小姐,不等证实呢,又没了消息。这直等到几年前京中大破了一伙拐子,上头既然抓拐子,这下头便也风行抓拐子,一时之间拐子们真真无所遁逃,恰好就抓了一个正是拐了甄家小姐的。这拐子便吐口招认说是拐了个眉间有胭脂痣的绝色姑娘,甄太太去了衙门苦求,求得青天大老爷垂怜,就让个捕头跟着一块去了。寻找当初买人的人家,果然是他家女孩儿,这才又原价赎了回来。听说是当初卖的时候年纪小,叫送到庙里又养了养,还不曾圆房。不然但凡有个一男半女的,这姑娘再不得回。等她一回来,这甄老爷也醒了,管他甚的神仙佛祖,溜溜达达从山上回来家里继续做他的富家翁,这葫芦庙也重新新修了一遍。可不是,庙不好了他家也不好,他家好起来了庙也好了。”
这跑堂的讲得意犹未尽,柳湘莲听得有趣,便把最后半角银子赏了他道:“故事说得不错,赏你买二两卤肉打个牙祭。”跑堂的千恩万谢下去,又加倍信心给柳湘莲租的房间换上新被褥,水也热热的备好,在不必多操心半点。
苏州城里头还是热闹,南来北往做生意的熙熙攘攘,人最多的要么是胭脂香粉铺子,要么就是临街扎油纸伞的,要不然便是那些贩卖丝绸布料的门脸儿。柳湘莲满脑子都是那甄姑娘的影子,忍不住开了窗户往人家家看,大门口那一家三口早回去了,只能看得几处屋檐并大门外头的门廊和粉墙,其他再没有露出来的。他心下暗道,这怕不是姻缘到了,怎么就觉着心里火烧火燎的想着不能叫这女孩子跟了旁人。只自己确实是头一次来苏州,这边也没甚么亲戚长辈能搭上话的,原地转了两圈儿着实没法子,只能气闷闷洗漱后取出祖传的一对儿鸳鸯剑背在背上,满腹心事下楼出了客栈满大街的逛……
那边甄家老两口确实是趁着春光正好带了女儿出去踏青散心。英莲打小儿糟了大难,好容易回到父母身边儿正是亲热时候,偏有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长舌妇平地编出多少谣言,只说这姑娘叫拐子带出去这么些年,年龄大了才寻回来,还不知在外头都经历了些甚。人家话也不说透,只做一副同情状,你便是要打上门与她理论也理论不得。金陵那边的甄家本家又早就完了,如今谁还怕那个“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