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边的呼唤,杨楚生就是能听见,也同样不能逾越那一片带着苦涩的海水。
跟带着白雪走的时候一样,杨楚生还是坐着一辆货车。是想回到滨海市的家里,还是直接回到红光大队?这哥们车子开动就在想。感觉不能回家,还是先回红光大队,这样就少了对家里一些连累。
在县城边的国道下车,五公里的路,杨楚生就慢慢地走。到时要怎么说?已经在路上想了好几遍了。就是到派出所让他重复十次,他也能说得跟第一次一样。
白雪,我又回到了我们一起呆过的地方了。走到村口的杨楚生,默默在说。
从那边坐上车,已经是天亮的时候了,到了村口,老远就看见,村里的屋顶上,正在飘出晚饭的炊烟。他们住着的祠堂前,池塘边晒着好几排一扎扎的稻草。看见了,刘雪贞正在帮忙着将铺在水泥地上的稻谷收成堆。大旺跟几个小孩子,正在绕着谷堆玩耍。
突然有声音在大喊:“杨楚生!杨楚生!”
这是桂香嫂,她正从祠堂里走出来,看见杨楚生了,先是一呆,然后大声就喊。
刘雪贞也回过头,这美女也一样,谁都不敢相信啊!呆了一下,突然小嘴巴一张,哭声一起,“砰砰砰”往他跟前跑。
“你到那里了,你没有逃港!”刘雪贞连哭带抱的,没有这年代的顾忌,就是有想起也顾不了。
社员们当然也呆,大旺这家伙刚才还好好的,这下子也跑到杨楚生身边,就是哭。
“砰”!孟跃进在祠堂里一听,先是一步就跃下天井的sān_jí石阶,冲出大门,外面也是sān_jí。这哥们却是笑,跳下石阶,朝着杨楚生就抱。
还有王升,一听杨楚生突然回来了,也是一呆,不过那双倒吊眉却再往上吊。这些天,刘雪贞正对他好一点,也能听到她少有的笑声,那家伙却又回来了。
“白雪呢,她到那里去了?”刘雪贞哭完了,才想起白雪。
杨楚生先不说,朝着桂香嫂笑一下。这位桂香嫂当然不敢明着哭,也是抿一下嘴巴,转身往家里走。其实就是想擦眼泪,但却怕被人看到。
又是“砰砰砰”的声音,这是秋月嫂的跑步声,她是听到跑回家里的儿子说的,一锅白粥还在煮,也顾不了,直往这边冲。
“杨同志啊,你终于来了,呜呜呜!”秋月嫂的声音,带着成熟的磁性,哭声也带着颤音。
这什么情况啊,逃港的杨楚生却突然出现,好像一下子是从土里冒出来的一样。反正谁要听说了,都会往祠堂这边跑。
第三生产队的人,几乎都没有一个漏掉,山猫这家伙没说话,只是笑着拍着杨楚生的肩膀。那表情好像在说:哥们,一次不成,就多跑几次吧。
水笋叔嘴里还咬着半截喇叭烟,那笑啊。这几天,社员们因为看着养鸭能赚钱,都在商量着再养一批。
杨楚生的身边,哭过了的人都在笑,特别是刘雪贞和秋月嫂,同样的眼神都差不多,这突如其来的惊奇,最能让人心跳。
他也笑,只是刘雪贞就能发现,他的笑有些僵硬,眼睛里,也多了一层以前没有的忧郁。
“白雪呢?”好几个社员都在问。
“她过去了。”杨楚生还是说了,让社员们放心点吧。
不管社员们还有什么话说,杨楚生也不管等一会,会到公社派出所还是治安组,转身往田野里的那个竹寮走。
杨楚生还觉得有点搞笑,他是逃过香港了,现在就跟一个真正的华侨似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走了十天不到,竹寮还是有些变样,那两棵白雪经常浇水的牵牛花,嫩绿的小草子,已经遮盖了大半个竹寮的上面。
杨楚生走进竹寮里,看着一切都跟他走时一样,竹铺也是干净得好像每天都有抹过。回头看着刘雪贞,小声问:“你经常都整理的?”
刘雪贞点点头:“也不止我,秋月嫂和桂香嫂都整理过。”
“谢谢了。”杨楚生又看着秋月嫂说,然后又朝着跟进来的人看,却没有发现桂香嫂。
“回来了就好,怪不得刘雪贞经常会念叨,你一定会回来的。”秋月嫂走到竹铺边,拿起那个口琴,递到杨楚生面前。
这是白雪的口琴,杨楚生还用双手接过,口琴放在手里,好像觉得特别沉重似的。真的,此刻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也有想流泪的感觉。但是他不会流泪,有的只是紧紧咬一下牙。男人的泪不用流,可以往肚子里咽。
“杨同志,你可能饿了一天了,吃饭去吧。”秋月嫂呼出大气说,她也感觉到,有一股特别沉闷的感觉。
杨楚生将口琴放好,他不想带在身上,因为接下去他会怎样,还不知道,别失去了口琴。现在拿着这口琴,就好像是在扶着白雪娇美的脸一样。
他的神气,真的让人有特别沉闷之感。刘雪贞也紧紧咬着嘴唇,也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这样。
杨楚生走上土坎,看着那一晚上,他跟白雪成为夫妻的那个地方。还是原来的样子,被他们压乱的草丛,又重新长出新叶,但是月下的两人,却已经天各一方。
“走吧,吃饭去。”秋月嫂又说了,知道他是在触景生情,村妇虽然不识字,但男女间的情,她当然懂。
杨楚生也想走了,不管再怎么想,总得回到现实。
村子里,有些人家已经亮起十五瓦的电灯,杨楚生才走到村边,迎面就见吴拥军带着两个民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