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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斜桥陪着孩子用了晚膳,又牵着他回房中休息,自己方行出来,沿着花廊走了两进院子,到他过去曾住过的旧厢房里去。
那时候他还不是驸马,他只是被公主捡来、悉心“报恩”的一个谋士。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偶有温柔。
那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关上门,点亮了灯,逼仄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床上丢着一册书,是他上回看剩下的《吕览》。这是他从南吴王宫里带出来的少数几件东西之一,其实并不是他有多么爱看,只是看得久了就不忍释手。黄老之言总归是好物,需要机谋权术的人可以看,需要避世慰藉的人却也可以看。
灯火将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影子扑朔映到惨白的墙壁,他脱下外袍放在衣桁上,手指轻轻擦过衣带上悬着的玉佩。推开窗,暮色将将隐去,月亮还未升起,满天里只有暗淡的云,不见霞光。
五年又半。
他摄政徐国,厉行改革,允许庶人参军并以军功得爵,由此打通了贵庶天隔,徐军力量大增,几乎无往不胜;徐国仍保持着与西凉和滇国的盟约,着力仍在东方,到去年已灭了大国越、郑,小国十余,一点点蚕食齐国周边土地,对齐国呈包围之势。
今之徐国,已得天下大半。若论称王称帝,只缺一个正统的男人了。
世子既殁,徐公老病,王孙又太小,驸马如今一手遮天,却也全无自立的意思。局外的人看得清楚,徐国十余年来打下如此基业,靠的却是女人和外姓,最终还说不清会如何了局。
“驸马。”
有人在窗外低声道。
“进来吧。”柳斜桥淡淡道。
两名黑衣银甲侍卫模样的男人走进来。这是柳斜桥培植的暗卫,长年在外打探列国消息,此时他们回来,柳斜桥也并没抱什么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念想。
“驸马。”那两人对视一眼,又唤了一声。
柳斜桥在桌边坐下,摆摆手,“但说无妨。”
其中一个当先发话了:“齐国今年春旱,小人们在齐国走动,看冯皓那意思,似乎要把灾民往西境赶……”
“唔。”柳斜桥沉吟,“他想让灾民到徐国打头阵,还真是个损招。”
“是。”那人躬身道,“小人们还在那边查探着……”却又不说了。
另一人搡了他一下。
柳斜桥抬起眼看向这两人,“卫风,卫影,你们要说的还不是这一桩吧?”
卫影便是前一个开口的,这时候骑虎难下,打了个哈哈道:“小人还不太清楚,还是让大哥来说吧……”
“驸马。”卫风干脆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见到公主了。”
柳斜桥微微眯起了眼,藏住了眼底的光。
“在东境虎牙山,齐国那一侧。”
第47章
第47章——忽消瘦
“先生,您找我?”
鸿宾在帘外立定了,望过去,柳先生的侧影很薄,教她看不分明。
五年前的怒气早已消弭,在得知公主未死的时候,她看着这个男人一滴眼泪也不曾掉,面无表情地坐在奉明殿最高的位置上,一日一日、一步一步,拖着日渐衰弱的病体,冷静地带领这个没有了公主的徐国一直走到了今天。她曾见他在朝堂上眉头也不眨一下就处死了十余个反对新法的大贵族,也曾见他在后院里和小王孙玩迷藏,他将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荷花池里,拿大片荷叶遮着头,在小王孙找过来时不断朝她打着眼色……
鸿宾愈是接近他,便愈是看不懂他。鸿宾不知道公主过去是否曾看懂过他,毕竟隔着一层障眼的雾,男人已经是如此地让人着迷了。
“我要带阿肇去一趟东境。”柳斜桥道,“公主已找到了。”
鸿宾震惊地捂住了嘴,眸中刹那便涌出了泪来。
帘影婆娑,柳先生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得了这个消息,我想着当先要告诉姑娘。”
五年半,说来也不是很长的时间。阿肇虽然每一日都在长大,可怎么看也还是那个圆滚滚傻兮兮的模样,好像永远可以赖在自己膝边撒娇一样。
五年半,他不曾有一刻放松过对她的寻找。可是对外仍要做出一副公主深闺养病的模样,还要应对徐国人上上下下的猜忌疑虑,乃至于齐国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轻松了很多。虽然这五年里生出的白发不会一夕消失,胸腔里的病痛也从未止息,但这一刻,他终于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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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虎牙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