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生的极瘦冷冽,每个指节都有着似稳重端方之感。
大清晨的,外头露水还重的很, 他看样子却已经起身许久了。
自打来到松阳后,每天早上外头天光初亮,他便起床洗漱, 督促段元宝起床,又十分自律地坐在这儿练一早上字。
练字这种事,是他自童蒙时代学字就留下的个人习惯。
到如今已这个年纪,一日没有荒废过,这也造成了造就了如今他这身学问。
这字最初印在纸上,是很漂亮的小楷,但那手的主人写了几笔,却有些不合心意般换了个写法,换成了惯用的行书。
那行书,填的是一首《神童诗》。
这个过程,那双手的主人完成地一丝不苟,写完后,他却久久地带着丝回忆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之上的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此诗最初是宋代汪洙撰,后人以汪洙的部分诗为基础,再加进其他人的诗,而编成《神童诗》。
这是段家一族对男子的志向做定下的要求,也是他少年时学会的第一首诗。
他过去每一刻都在记着这诗中所说的话。
可越往后走,他却觉得这世道之大,有时令他倍感前路辽阔,越往前,越觉得终生难以走完。
可他本来就是个事事追求极端完美的人,如这一盏茶,一笔字他都不喜欢上头沾上一点一笔多余的污渍。
窗外微光一缕,他的手都没有一丝抖的,也只是出神了一会儿,面孔也是极致地平淡继续方才的事情。
期间,楼下无论传来走动声,楼上那个一根形同上吊绳的拉门绳子就这么垂着,还有个楼梯口死死合上的地方也无人有反应。
突的,一只从外面飞来的黑色蜡嘴鸟跳在了手主人的掌心。
蜡嘴鸟生的小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人时却很机灵。
手的主人见状停了停,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却也没伤他,只和他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
“看什么看。”
“……”
“你这个睁眼瞎鸟。”
男人眯了眯眼睛,口气却不太友好。
“……”
见状,那被他大清早骂了的蜡嘴鸟却也十分刁钻古怪。
爪印在纸上‘啪嗒’‘啪嗒’印出几个黑脚印毁了这一整副字后又展翅飞走了。
手的主人:“……”
这下,纸和纸上的字全废了。
……
巳时三刻,黑漆漆,周围窗户紧闭都一丝光都没有的探案斋楼上。
一根竹竿架在整个屋子的最当中,倒头睡在底下的人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另有一条打着补丁的旧裤衩被挂在旁边。
这是这个探案斋四五年来的作息常态。
白天不见人,晚上不见鬼,连松阳的其他人都怀疑里头到底有没有住过活人。
旁边丢着几本话本,多是些三流戏文之类,另还夹杂着些酒气冲天的荒弥漫着。
“咚——”
只听一声响动,正像个浑浑噩噩的‘死人’般趴着不动的某人猛地一睁眼,又带着些迷茫被惊醒。
因这凭空响起的动静有点扎耳朵,他第一反应是一脸困惑想着自己多年来一个人住怎么家里会有这样的声音。
等他一坐起来又烦躁地环视了一圈。
恍惚想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的某人只双眼放空地啧了一声,随之才一个捂脸倒地一气呵成,抱头就继续躺平无视起这一切来。
“刺啦——刺啦——”“咚咚——”“乒乒乓乓——”
这个过程中,各种不可描述的诡异动静还在底下不间断地伴着拉锯子般的声音响起。
像条松阳县盛产的八宝咸鱼干一样瘫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这位可怜的‘仁兄’本来很顽固。
他很坚定。
很坚强。
——很耐力惊人。
可是谁料楼下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摆明了就是故意在挑衅了,刚停了半刻,紧接着更可怕的拉大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大爷的,我说——”
猛地有些受不了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脑袋里都是这些乱糟糟声音的富察尔济绝望地哀嚎了起来。
“段元宝,宝哥!元宝哥!能不能麻烦让你爹,也就是那个姓段的,不要整天大清早地故意扰人清梦,这不是君子所为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