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一个月,栋哥忽然感觉到不舒服,母亲陪伴他到医院,三天检查的诊断结果是晚期肝腹水。在南京传染病医院重症传染科,我看到了全身浮肿满脸蜡黄的栋哥。
哥和妞有过约定的,要联手写家史。病区的长廊中,我掩饰着夺眶的泪水,对栋哥说。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栋哥会在不久的明天远离我,到另一个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去。那些日子,我反复做着一个同样内容的梦,梦里的栋哥在冰天雪地中始终背对着我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桂花飘香的季节,满院子送来了清甜的馥郁之气,然而,清香已不再为我的栋哥做一日短暂的停留,栋哥最终在离他新婚的前一夜,撒手人寰。
在没有栋哥的日子里,我的灵魂在黯淡中飘离游走,黑夜鞭笞抽空了我心性的所有内容,将栋哥生时留下的一切席卷而空。
在空洞的我的文学领地里,我开始失落。我没有方向,天天在栋哥的屋子里来回走动,把眼泪留下,把绝望带走。
每年清明,黄金山公墓那片寂寞的荒冢中,我和父亲母亲手牵着手去看另一个世界的栋哥。四月的油菜花开遍了山野,有一种满溢的暗香随风浅游,泥泞的田埂路上,我闻不到飘盈而来的淡香。栋哥长眠在油菜花丛中,给活人的世界带来难以言诉的疼痛。
我一直以为,生命可以是一泓清泉,在清碧透绿中放射出生命本质的辉煌。在生的所有幸与不幸中,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生的欢乐。当栋哥带着生命无法承受的重负最终离我而去,我才知道,生命其实真的很脆弱。
七十五
一个生命在一个空间的截面上嘎然而止,没有任何起伏的迹象,没有任何回复的可能,没有任何再生的余地。
栋哥临终前,曾经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对我说:妞,找个好男人。其实,那时单纯的我并不知道所谓“好男人”的准确含义。基于我对栋哥的依恋,我一直将“好男人”定位在栋哥这种真正好男人的界面上。
在我小女人的心思里,曾经有过自己的幻想,如果独身不成功,将来一定找个象栋哥那样的好男人,在温性柔和的外表下,行浪漫回肠之气。
十几个年轮在岁月的熙熙攘攘中甩一甩头怅然地过去了,只有当我在黑夜的幕布下,裹挟着零下九度的冷风独自行走,我才发现黑夜看不见我的脸,而我也只是在活人的世界里不断远望着死者的那一头。
如果栋哥知道他的爱妹此时正在一个人的疼痛里,借助一件黑色羽绒服的热力在冬夜的马路上凄然凋零,如一片风中飘摇的落叶,在离与非离之间作着生命的垂死挣扎,那么栋哥会有怎样一种锥心的疼痛。
尾槐涞男乃迹大姐和二姐早已出嫁,无论如何她们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只有我独来独往,固执地坚守着自身的孤傲。
我没有心中的白马王子,只有栋哥才是我未来理想爱人的模子,我没有想到,我会是栋哥生时未尽的心事,在他的身后,还会让他如此地为我牵疚。
大街上空灵寂静,三三两两的车辆疯跑着来回川息,和时间进行着近距离的赛跑。活着的人,要金钱,要名誉,拼命般对自己的生命进行无静止地索取,生怕没有完全透支自己的精力。然而,死去的人除了一个粉碎的肉身,他还能够得到什么。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在婚姻十几年的过渡摇摆中,我一直没有找到家的温暖感觉,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哪里才能容身我的存在,容身我的清贫和我的一无所有。我飘荡的灵魂自始至终找不到栖息的场所,我很累,黑夜里我一个人继续往前走,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四季风里的那个我。
茫然中,我是海里的一叶舟,我有了一种震荡飘零的感觉。
妞,回家吧。黑夜中我对自己说。
然而,我又惊悸回到那个老房子里去,我怕面对视频镜头里的内容。我无法说服自己屈从,也许那枚裸戒在婚姻的开始就预言了这段婚姻的结束。
夜的灯光清冷而落寞,如我不尽的女人心思。我看到一家“浪迹天涯”的网吧在寒风中挺着自己的门楣矗立,格外惹眼,我裹着一袭冷风冲了进去,在一个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寂静的角落,在皮椅上倦缩着的一个个年轻的背影上,我看到了自己明天的影子。
七十六
打开电脑,我的大脑持续在一片可怕的空白之中,思维没有了,感觉也迟钝了,面对网吧里那么多有形的影子,我竟然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
我失神地盯视着电脑上曾经熟悉的画面,努力让自己杂乱的心绪安定下来。我给空白文档设置了一些标题和内容,开始在里面敲打杂乱无章的心思,黎明初露的时候,困乏的我伸直了僵硬的懒腰,朝那个远远的我的家沉重地走去。
回到家,老公还在网上,视频仍然链接在多人语音聊天室里,我看到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恣意放肆的讪笑,他们正在相互展示自己肉身的原始激情里发狂发癫。
关于人的概念,在这个时候已经与物的概念混淆不清了,当我满目触及的是这样一种生活场景,面对的也是这样一种黑白颠倒的生活内容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心性在极度扭曲中煎熬煅烧,我唯一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