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医院里多的是来带小孩儿看病的父母,肖池甯坐在大厅里等着做胃镜,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肖照山。
长椅很矮,肖照山跷着二郎腿才勉强坐得舒服了些。他左手搭在右膝,食指指尖在西裤上一下下地敲击着,正一脸不耐烦地听手机那头别人发给他的语音。
肖池甯原以为是画廊的员工向他报告了一些坏消息,然而肖照山听完语音,把手机拿到嘴边时表情陡然一变,情绪如常地微笑道:“屈教授哪里的话,不会麻烦。刚好我家里人生了急病,我现在在医院,可能也没办法准时到,我们就改到八点见吧。”
他说完后,笑意又立刻灰飞烟灭,再次变回了不耐烦。
肖池甯看在眼里,心念一动,挑眉问:“有求于人?”
肖照山把手机放回西装内包,不避讳地答:“是。”
肖池甯想起自己苦苦哀求他救胡颖雪时的语气,比他赔笑更下贱千百倍,刚觉出了点舒爽的心情便不复存在。
“原来你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他说。
肖照山看着窗口上方电子滚动屏的名字和号码:“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以为你无所不能。”
肖池甯目视前方,同样望着电子屏:“所以那天我才会下意识打电话给你,而不是打给110。”
肖照山蹙眉看向他。
肖池甯视而不见,继续平静道:“我以为你不需要别人就可以办好一切你想办的事。我以为你能找到她,以为你能拉住她,以为你能救她。”
尽管他的脸上是一片空白,但肖照山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那也只是你以为。”他收回视线,不悦道,“现代社会,人脉得自己经营,能力得自己锻炼,命也得自己珍惜,世界上没有谁无所不能,有时间天天拯救别人,如果不是看她是你同学,你以为那天我会放着好好的饭不吃下楼去救人?”
肖池甯听了这番话,意外地没有生气,甚至还点头附和:“嗯,所以我刚刚知道了,是我想错了,大家其实都是普通人,包括爸爸你。”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对你和池凊没有任何幻想,没有任何期待。”他沉默片刻,说,“但实际上,我好像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妈妈,一个无所不能的爸爸。”
他悲哀地看向肖照山:“可惜,我们都很普通,求人的时候得违心地笑,朋友去世了会崩溃地哭,难受的时候吃不下饭,生病了要来医院,该排队排队,该等待等待。”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他又转头去看电子屏,叹息道,“就好像在玩一个只设置了这一种结局的单机游戏,不管我再怎么小心,再怎么慎重,不管我从头再来多少遍,做了多么不同的选择,最后不过是经历这个结局一次又一次。”
肖照山没为他表达包容与理解的一席话展颜,反倒更觉恼人。
说来说去,肖池甯就是失望,为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而失望,为逃不过俗套的自己而失望,为生活没有按照预期的轨迹向前行驶而失望。
“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多感叹。”广播和电子屏同时出现了肖池甯的名字,肖照山放下腿从长椅上站起来,回身朝他伸出手,“既然是普通人,就别老做天才的梦,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进去检查。”
少年人向来听不得“只有接受”四个字,肖池甯冷着脸抬头看他,同他无声地对峙半晌后,还是不大情愿地搭上他的手,跟他走进了胃镜检查室。
传统胃镜检查要把连着内窥镜的一根软管从食道一直伸进胃里和十二指肠,过程是出了名的痛苦,结束后是出了名的难受。
肖池甯刚到医院的时候表现得很抗拒,因为他知道按自己的情况必然会做这个项目,连续呕吐了两天,他实在不想再遭一回罪。
肖照山在停车场听完他不愿意检查的理由,显得很无语,强行把他拉进了门诊部,让他平时闲着没事少玩儿滑板多看点时事新闻,多关注一下科技发展水平。
直到看见医生递过来的缴费单上印着比传统胃镜高出五倍有余的价格,肖池甯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胶囊胃镜”。
“家属待会儿带病人出去再喝四百毫升左右的温水,喝完走动十分钟。”护士看了眼手表,在登记册上写好时间,嘱咐道,“慢慢走,尽量不要说话,感觉肠胃有点胀了就回来。”
于是肖池甯喝了护士给他的有淡淡果香的半杯药水,没坐两分钟又和肖照山从检查室里出来了。
肖照山去导诊台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便到饮水机前排队接水,等肖池甯一点点喝下去后带他去门诊部后面的院子散步。
现在正是日落前出来放风的好时候,院子的各张长椅上都三三两两坐满了人。肖池甯慢悠悠地走着,看那些肩披外套的住院部病人和他们的亲友肩并肩地说话。
肖照山完成任务似地在林荫路上绕圈,等捋完接下来的事务安排才发现肖池甯压根儿没跟上他的步伐。
他收起手机回头找了会儿,望见肖池甯还落在上一个拐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路边的灌木丛。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想看看他究竟在盯什么,结果还未站定,一道黄影就从他脚边窜了过去。
肖池甯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被惊扰的橘猫去了另一处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