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啊,你与朕君臣二十余载,朕忽然觉着,怎么看不懂你了。”

纪翁集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臣亦从未看懂过陛下。”

砰!

一只茶盏直直地砸向纪翁集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落在地上,碎裂成数块。纪翁集毕竟年岁大了,突然被砸这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地,但他稳住了身形。

赵辅急促地笑了声,声音尖锐:“你不懂朕?”

鲜血流了一整张脸,纪翁集抬起脸庞。那张脸上满是皱纹,沟壑纵横,可双眼却凌厉清醒。他满脸是血,声音却十分平静,他缓慢地说道:“是啊,臣不懂。臣不懂二皇子做错了什么,被您选为叛党。臣亦不懂,四皇子、五皇子又做错了什么,您要致他们于死地。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三位皇子皆死,这大宋江山,您辛辛苦苦从他人手中夺得的江山,是要拱手让给谁?”

“赵敖?赵琼?”

“难道您忘了吗,这天底下姓赵的,早已被屠戮殆尽,如今只剩下景王一脉了。”

第136章

纪翁集声音平缓地说着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话, 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 微风不惊, 水面之下却藏着惊涛骇浪。他每说出一个字,赵辅的表情就狰狞一分,他目呲欲裂, 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站在殿中的纪翁集。

然而当纪翁集说到最后,赵辅却释然了。

他微微笑了声,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盏, 砰的一声, 砸向了一旁的柱子。

青花瓷盏摔得粉身碎骨。

纪翁集看都未曾看那碎裂的茶盏一眼。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不啻惊雷:“重明, 你当真让朕心寒。在你心中,朕竟然是这样的帝王?”

纪相抬头望他, 认真地说道:“在臣看来,陛下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圣明的帝王。”

赵辅:“朕竟听不出, 你这话有几分真心。”

“十分真心。”

赵辅哑然,他叹息道:“那你今日又为何入宫。”

纪翁集:“不忍见悲剧重演一回。”

赵辅沉默良久:“三十二年前,朕记着重明并不在盛京。你那时在哪儿呢?朕得好好想想……”

“臣那时在西北, 与辽军对战。”

“哦对, 是,你是在幽州,和太师一起。太师多次向先帝夸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将相之材。”赵辅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又不在盛京, 你又非先太子党、松清党……那此事,与你何干呀?”

纪翁集忽然闭了口,没有言语。他说起了另一件事:“臣忽然有些懂陛下了。”

赵辅:“哦,你懂什么了?”

“您其实从未变过。是臣迂腐了,臣曾经不解,若三位皇子皆死于昭德门中,这大宋江山,您辛苦得来的江山,到底有何用。但臣此刻懂了,您在乎这江山,只因它是您的江山。若它不再是您的江山了,那无论是赵尚的、赵敬的、赵基的,又甚至是赵敖、赵琼的,这江山又与您有何干系呢。”

赵辅嘴唇动了动。

纪翁集:“这宋辽合约,是开平皇帝的功绩。这盛世繁华,皆为开平皇帝的功劳。您不畏艰难,开三条官道,为天下百姓殚j-i,ng竭虑,哪怕如今,除非重病难起,三十二年来从未落下过一次早朝。大宋从未有过像您一样励j-i,ng图治的皇帝。您过得苦极了,三十二年如一日,好似苦行僧,远不如苦行僧。”

赵辅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情,他激动地板直了腰背,喊道:“重明。”

纪翁集怅然道:“以纸代币,多难啊,这些年您都这样了,却从未放弃。大宋有您,是百官之福,是苍生之福。臣这一生侍奉过两位皇帝,但臣这一生却只有一位君王,便是您。”

赵辅语重心长道:“朝堂之上,朕从来都知道,你是最懂朕的。”

纪翁集抬头道:“所以您想证明,哪怕是弑父杀兄而来的皇位,您也未有错。赵尚如您,赵基、赵敬如先太子,重演一遍,任何人都会如您一般抉择,如您一般作为。”

赵辅:“朕有错吗?”

纪翁集:“您没有错。不需要重演,您从没有错。”

赵辅闭上了眼,止住了温热的眼眶。

“但先太子也未有错,赵尚、赵敬、赵基,谁又有错呢。”纪翁集缓慢地说道,“您是一位明君,您亦是一位自私自利、孤身行进的君王。陛下,这条路臣伴不得您了,您从来是一人而行。臣如今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赵辅竟然没生气,他微笑着对纪翁集道:“何事?”

“若是放在一年前,您绝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您在怀疑自己,您迟疑了、害怕了。是太后的死,让您开始害怕起了来生,担忧起了死后下地狱吗?”

赵辅脸上的笑意僵住。

不用他回答,纪翁集从帝王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陛下,既为胜者,何须再想无谓之人,无谓之事。您便是您,这天下还有诸多事,等着陛下破除迷障,开辟天地。”

福宁宫中,是久久的寂静。

许久后,赵辅道:“你下去吧。”

“是。”

“等会儿。”

纪翁集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这位孤独而圣明的帝王。

赵辅笑道:“重明说错了一件事,赵敬、赵基如那赵璿,但朕,从来不是赵尚。”

纪翁集双目一缩。

赵辅:“朕问的那件事,重明还没有给朕答案。三十二年前,一切与重明无关,今日朕想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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