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这两年来,待他最好,最真,最亲的那个人。

是真的不见了。

入了夜,唐慎裹着一件裘衣,与姚三一起回家。

刚回到家中,他在院中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唐慎愣了愣,上前道:“愚之。”

徐慧看着唐慎通红的双眼,下意识道:“你哭了?”

为梁诵守灵出殡的那七日,唐慎是其中哭的最少的。徐慧还以为他生性内敛,也或是对梁诵的感情并未那般深。毕竟两人只有不足两年的师生情谊而已。

唐慎没有隐瞒:“想起先生,情难自已。”

徐慧沉默半晌。

唐慎道:“我本以为你已经去外地报任了,你不是任了一处县官,怎的还不去上任?”

徐慧:“原本昨日就要去了,收拾大人的遗物时发现一本书。这书我从未见过,应当是大人收集来的姑苏风土人情志。我只有一次没有与大人一同出行,那次他是你一起的。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书?”

唐慎接过书一看:“确实是我县考前,与先生一起去沙洲县借阅的。我已经抄过这本书,没想到先生竟然还是把它借过来了。”

徐慧:“我要将这书物归原主。你可知怎么走?”

唐慎大致说了说。

徐慧皱起眉:“沙洲县我从未去过,你这般说,我一头雾水。唐慎,你近日可有时间,如若你明日有空,可否与我一起去沙洲县一趟,我们一起将它物归原主。”

唐慎:“好。”

第27章

次日, 唐慎和徐慧一路向北, 来到沙洲县。找了一会儿, 便找到赵举人家。

徐慧拿着书正要敲门,只听里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唐慎与徐慧互视一眼,徐慧敲响门, 一个身穿白色孝服的妇人前来开门。见到门外的唐慎二人,这妇人目露困惑,她一低头, 发现唐慎和徐慧的内衫都穿的是白色麻衣, 竟然也在披麻戴孝。

妇人问道:“二位公子不知是来找谁的。”

唐慎道:“我们来找赵举人。去岁此时,我曾与梁博文梁先生一起来过沙洲县, 找赵举人借过一本书。便是这本书。”

徐慧将书双手奉上。

妇人身后,走来一个中年男子, 他和那妇人一样哭得双眼红肿。他接过书,对唐慎道:“我记着的。您是梁大人的学生, 听闻去岁童试拿了小三元。只是可惜你们来晚一步,前几日我爹已经走了。多谢你们来还书。”

屋子里停放着一口棺材,刚才这男子和妇人正是在守灵哭丧。

唐慎道:“可否让我们进来, 给赵举人上柱香?”

“请。”

唐慎和徐慧进了屋, 两人各自给赵举人送了一炷香。

徐慧道:“赵举人是怎么走的。”

这话一落地,那男子和妇人都哭泣掩面。男子道:“我爹是四日前自缢身亡的!我早就知道,梁大人走了,罗大人走了,这般多的大儒都走了, 爹在二十年前就不想活了。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日夜里我爹偷偷拿了麻绳,上吊走了!”

唐慎和徐慧怔在原地。

经过这男子的解释,他们才知道,这赵举人竟然也勉强算是个松清党人!

二十六年前,松清党还不被称为松清党,还不是结营党派,只是个被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年轻学会。谁人不想进松清党,向天下大儒们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赵举人有幸去过一次松清文会,也是在那时他与梁大儒有过一面之缘。

钟大儒被关入天牢后,赵举人仕途失意,屡次被人陷害,最终落得这般田地,只能回家乡耕田营生。

唐慎这才明白,为何赵举人身为一个举人,家境如此困顿。他第一次见到赵举人时就觉着奇怪,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天下人都知道,钟大儒走了,七位大儒随他而去。可天下谁人知道,我爹也随他们一起走了!”男子悲痛欲绝,以头抢地,“爹,您糊涂啊,您怎可丢下我和惠娘,独自走了啊!儿还未曾给你养老送终啊!”

唐慎和徐慧无言以对,两人离开赵家。

徐慧:“不知天下还有多少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地一条白绫去了。士子气节,一腔热血,可歌可泣。”

唐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他紧紧握住拳头。

先生,您觉得值,可这真的值吗!

两人乘车要离开沙洲县,唐慎远远瞧见香山。还记得一年前他与梁诵来到沙洲县,师生二人一起登山。唐慎:“且停下吧。愚之,我想去爬一爬那座山。去岁我和先生来到此地,便一起爬过那座山。”

徐慧:“好,只是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等你。”

“无妨,我自己回姑苏府。”

徐慧点点头。

唐慎下了马车,独自向香山走去。

越过桃花涧,走过采香径,唐慎攀岩山壁,来到了山顶。站在山巅,俯视小半片姑苏府风光。远处有农家炊烟,近处是松海林涛。层云流转,百鸟生鸣。

唐慎站在山巅,久久伫立。

良久,他高声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景,大也。”


状态提示: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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