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和耳朵都起了冻疮。我看了觉得可怜,于是模仿先辈,在暂居的客店前的空地搭上棚子,支上大锅,煮驱寒的药汤施舍出去。

端着锅碗的来舀汤的贫民络绎不绝,看我一人忙不过来,客店的主人也来帮忙烧火,汤锅下的火也就得以一直熊熊烧着,锅中热气蒸腾。

一个眼熟极了的老婆子走上来,端着碗,我正要把药汤浇到她碗里,却见碗里有汤。

“喝吧。喝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她将碗递给我,脸上每条皱纹都笑得很慈祥。我记起来了,她是孟婆,这大白天的,她不在奈何桥头守着,跳到这阳世里做甚?

“你又要问了。”她笑道,仿佛看出了我心中疑惑。

“一千一百七十四年,你失足坠入这里,已经一千一百七十四年了。”她说,说完就消失了,只有一碗汤还遗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看,见浓稠汁水冒着苦气,心内一阵烦恶,手一抖,将热汤全浇到了雪里。

散完药汤后,转身进了后园,园中梅花开了十九朵。抱膝坐在厅上,石阶上有积雪,我望着那雪,恍惚间想起一句古人歌“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天气实在太冷,我怀念起春日来,但愿春风来得早些,哪怕雪都融在风日里。

入夜,我又做了个梦,梦见草绳断了,悬在城门上的六颗人头都落下来,滚在我的脚边。城门开了,我可以到城外去了。

梦醒时,天已经大亮,我还要再走一些地方,遇见一些人。也许能够在哪里寻着个很好的女人,与她相爱,然后永远同她住在一起。

我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个情种。

☆、番外

寿昌公主终于等到了霍羽,那时,她已经死了很久。

我是个和尚,子言是只狐狸,我爱子言,这是一个错误,然而心中这一点爱欲却终究难以割舍。

佛要我渡化五万亡灵,我曾不明白这个安排。我是罪人,又怎能渡人?子言说,这是因为,只有罪人,才能理解罪人。

遇见寿昌公主是五十年前的事,这位十七岁便亡国身死的公主亦因一点爱欲流落在忘川河畔。

她望着忘川河水,面如死水,告诉我与子言,多年以前,她曾有过一个名字: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是她父亲为悼念亡妻而取的名字,不详的名字。她还说,她曾跳下河去,那水很脏,也很冷。

她在水中等着,等到了一个来世,等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一个真正疼爱她的父亲,一个尊贵的出身,却偏偏没有等到霍羽,她平白冷了一千年。

为渡化公主,化解她这一点执念,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霍羽的魂灵,原来他也在河内。公主与他竟无缘至此,共堕忘川,沉沦千载,却终未相逢。并且,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将霍羽救到岸上,除非待到那一天,地府里的油冷下来,火温下来,忘川河水倒流,生人与死者异地而居。可等那一天来临时,霍羽早就化为河底淤泥了。

我们不忍告诉公主这个残酷的真相,便只好为她编织一场梦,再引霍羽入梦。公主是病逝的,我们便让霍羽做了大夫,想要他在梦中治好公主,之后与她相爱,带她离开覆灭的大梁,与她琴瑟相谐,百年同好。

不得不说,霍羽生前身后的遭遇都实在可怜。孟婆告诉我,一千年前,她见他与许清宛重逢在河畔,因一个荒唐的盟约而被匹无头红马所困。最终那匹红马驮着他们往劫火中奔去,渡河时,霍羽被河中怨灵扯下马背,许清宛则一直被带到劫火中去,烧成灰。

恋人的消逝带给霍羽无尽的痛苦,他求着孟婆,给他喝碗汤,把一切都忘了,忘得很干净,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从新鬼口中听闻了朝代的更替,记住了李后主的诗词,却连阳世之人要衣右袵都不知道。所以我和子言都未曾想到,他会在梦中又入梦,梦见他的前世,始终固执地追寻着许清宛的幻影。

他的执念如此之深,几乎在梦中反客为主,以至于子言有时都不能分清,这究竟是寿昌公主之梦,还是霍羽梦见了寿昌公主。

梦的确是一种最无常的东西,然而情更加虚妄。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何公主竟也会梦见许清宛,而那一向柔弱善良的女子在她梦中是冷酷的强盗,并且她们依旧相亲相爱。

这是一场不可控的,失败的梦,霍羽所说不错,我无德无能,空有慈悲。

出乎意料的是,公主终究还是放下执念,走过桥投胎去了。原来只消再看他一眼,她的梦就圆了。

好在她并不知道,她从桥上走过时,霍羽仍旧睡在河底,正在梦中消逝,化为淤泥。

子言也蜷在我脚边睡着了,不知我此刻是否在她梦中。


状态提示: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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