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勉强重做了心理建设的虫长官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线本是趋于清冷,平静说话时也自有一股冷意,但此刻,这把声音里的冷意却融了个干净,语调放的低微轻缓,仿佛是在向齐斐承认一个严重错误。
言说:“我们的寿命应当是一样长,你如果愿意,我以后都会陪你……我只是想向你表达这个。”
从尽忠职守十数年的小哈身上解下来的项圈,就像是一个承载了“陪伴”责任的信物,它被齐斐带在身旁,尽管齐斐带着它的本意只是留它当做纪念,但言拿起了它,并戴到了自己身上。对于言来说,这戴上项圈的过程就仿佛一场静默无声的仪式,象征着他从此接过了那份名为“陪伴”的责任。
但这场仪式并不完整,它还缺乏一点认可。
倘若齐斐不认同言的这番行为,拒绝将那个空置许久的“陪伴”席位交付出去,那么虫长官悄摸摸戴上项圈的行为就成了一个愚蠢的笑话。
手握判决权的对象尚未发话,而言直觉他应当是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他在齐斐的沉默里反省着自己的冲动,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天真懵懂的小毛团觉不出气氛有任何变化,它只感到原本柔和摸着自己脑袋的大手慢慢僵硬了起来,却也不挪开,跟个铁皮盖子似的继续扣在它脑袋上。拒绝这一点也不舒适的抚摸,它晃着脑袋从言的爪子下退了出来,迈动着四条小短腿跑回齐斐身旁。
言蹲在齐斐床前的地毯上,那块地毯有着柔软而厚密的绒毛,小狗崽的脚爪轻快踩在地毯上,一踩就是一个浅浅的梅花印。他的目光已不自觉垂落下去,只盯着地毯上上的小梅花印瞧。
齐斐没有让言等待太久,他很快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向唯一的听审者公布了判决结果:“你还是取下来吧。”
言:“……”
这分明是个己在预料之中的答案,但真正亲耳听到它时,沮丧仍是自心底升了起来,并迅速蔓延至每一寸神经。言知道他该立即抬手去解下项圈,以免给正等着他取下它的齐斐留下更多不良印象,但他的手却像被浇注了塑性材料,雕塑般牢牢定在原地,半晌抬不起来。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忽然伸到了颈侧,言蓦地抬眼,发觉齐斐正略带担忧的注视着他。
落在颈侧的正是对方的手。
拿不准齐斐此刻的想法,言一动不动,任由那只手摸上了他颈侧的项圈。
齐斐先前的注意力全被被那声“汪”吸引走,他在虫长官期期艾艾说出了陪伴宣言后关注重点却跑偏,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某件重要事情。
摸索着项圈上的搭环,齐斐皱着眉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言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摇头:“没有。”
意识到齐斐的手在抽拉穿进金属搭环的皮带,言犹豫了一瞬,还是大胆抬爪,按住了那只准备替他解开项圈的手:“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所以能让他继续戴着么?
齐斐听懂了这未完的话语,但他的手依旧稳稳放在原位:“保险起见,还是解下来比较安全。”
安全?
言为齐斐的用词一愣。
齐斐注意到了虫长官投来的疑惑视线,他顿了顿:“……这是个驱虫项圈。”
言:“……!”
市郊绿化建设良好,为各式各样的蚊虫提供了天然繁殖场,各类城市内不多见的虫子都能在此处寻觅到。小哈生前作为一条毛不算短还爱在花园里打滚的狗,它随身的所有装饰物都带有强力驱虫功效。
智能项圈的驱虫功能仅在它被妥善佩戴好后才会启动,虽说早已进化成高阶生命体的高等虫族不该与原始昆虫相提并论,但追根溯源,他们勉强也还算是同族,并不希望某位虫长官成为勇敢试用地球驱虫产品的第一虫,齐斐趁言愣住时动作迅速的将项圈取了下来。
言在项圈被取走时感到颈上一空。
明明戴上项圈也不过是十多循环分前的事,但脖颈周围的皮肤像是已经适应了被环绕,在项圈被取走后竟生出了空荡荡的不适感。
言缓慢眨了眨眼睛,视线朝左侧偏移,齐斐的手还放在他左侧肩颈上,正在仔细检查被项圈覆盖过的皮肤有无异常。
这个有关“驱虫”的小插曲,成功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言静静注视着齐斐的侧脸,猜不出对方是不是故意跳过了判决步骤,有心要让这场审判悬而未决。
想要再问一问齐斐对于“陪伴”话题的真实想法,却又畏于听到拒绝回答,那询问的话语在言嘴边转了两圈,终究是咽了下去。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要比先前前来报信的卫兵轻巧许多,但远不至于让屋内的对象听不见的地步。而齐斐与言谁也没有留意到它。
左恩带着已完成大半的整理清单走到齐斐房间门口,他那边的收拾打包基本已经完成,正准备来问问齐斐这边进度如何。
齐斐的房门与主屋正门一致,在进入后便未落锁,房门会在访客走进红外线感应区后自动打开。
左恩进门前还在看着手中的清单,他边往里迈步边说:“我那边差不多完成了,你要不要下去再确认一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让他们开始往陆行器上搬。”
说到这里,左恩才抬起头,然后一眼看见了齐斐与言的姿势动作,他正要继续往前的右脚登时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