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我不是杜家的血脉,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

“只可惜,斩草未能除根,是你们失策了。”

“小叔若是肯哭着求我,兴许我就舍不得剜了你这双眼睛了。”嘴角噙三月春光的笑意,眼中却是腊月的寒冷凛冽。

殷红的血从眼眶中滚落而下,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凝成一抹触目惊心得红,这种眼眶湿热的感觉,对长大后的杜言疏来说,真是久违了。

小叔——?

杜言疏在心里默念这个词,将头脑中那团年代久远的记忆翻出来理了理,胡乱猜测了一番,眼前这魔物,难道是当年叛出家门的宋斯如与鲛女所生之子?可这些年全没宋斯如的消息,更别说知晓他有个孩子了……

兜头一盆冷水,所有的恨意与怒意都浇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动摇——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万没想到杜家的劫数竟是这孩子,当真世事难料。

还未等他回过味来,那鲛人魔头便俯身舔掉从他眼窟窿中流下的血水,拍着他的脸笑冷冷道:“侄儿名叫宋珂,记住了罢?”

话音刚落,从魔物指尖蔓延疯长的指甲便朝杜言疏胸口直刺而去,精准狠厉穿心而过,一招毙命,倒是省却很多痛苦,杜言疏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海腥气中灵力神魂散尽,渐渐失去了意识——

自他懂事后,再没为任何事哭泣过,这次,从眼中流出的不是泪,而是滚热的鲜血。没想到,最终自己还是死在了最讨厌的鱼类手上……

从此魔物率百鬼为祸人间,沿海诸国寸草不生,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人间如同地狱。

要是能重来一次,早些遇见这孩子——

……

杜言疏前脚刚跨入正厅门槛,抬眼便瞧见兄长杜言明遥遥迎了出来,一袭月白苏缎广袖长袍,腰间依旧没有佩剑。

杜言明一双桃花眼弯了弯,面带欣喜道:“灵奴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有一队巫莱国商人渡船而来,此时正在归州码头停泊歇脚,私自售卖些奇珍异兽,那些异兽中有一位青目黑发的少年鲛人,恐怕便是言疏你所寻之人。”

杜言疏淡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微微颔首道:“有劳兄长,我这便启程前往归州。”

观津城至归州,快马加鞭也有三日路程,杜言明眉间微蹙,面有忧色道:“现在天色晚了,今夜怕是有雪,你等明儿早上再启程也不迟。”

杜言疏毫不迟疑道:“无妨,夜长梦多”,说着对兄长颔首示礼,正欲转身回屋简单收拾些灵器符咒——

“言疏——”杜言明叫住了他,瞧对方面有疑惑,旋即温和一笑道:“我知你着急,可好歹也用了晚饭再走罢,路途遥远,别饿着肚子上路。”知弟莫若兄,杜言明晓得他这弟弟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随了他去,却又担心他冻着饿着,他这哥哥都做到爹娘的份上去了。

杜言疏怔了怔,面上短暂的一片空白,旋即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又抽了抽,终于抽出一个还算暖和的笑来,温言道了声好。他面上虽冷,心里却是十分明白的,兄长的一片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杜言明得了这声好,心满意足眉花眼笑,忙吩咐下人准备一桌清淡滋补的饭菜,这天冷,吃好了才能御寒。

吃罢饭,天彻底黑了,雪虽未至,刮在面上的风却如冰刀般让人生疼,一辆裹满御寒之物的马车停在杜家庄门口,掀开帘子,融融暖意扑面而来,杜言明早已施了咒术,让车内温暖如春。

“言疏,带几个侍从在身边罢,路上也有个照应?”杜言明关切道。

杜言疏浅淡地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不必了,我十日内必定回来。”

杜言明不死心道:“那至少把柏旭带上?”

与一般的侍从不同,柏旭是杜言疏的侍见,侍见的身份要比侍从高许多,家主从最信任的属下后人中挑选一个年龄相仿天资聪颖的孩子,自小与主子同吃同住同*修行读书,即是玩伴又是保护者,长大后还能成为主子的心腹。

杜言疏闻言眉头微蹙,似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般面色又沉冷了几分,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一人前去便可,兄长无需担心。”

杜言明多少瞧出了些端倪,却也琢磨不透这自小亲厚的两人何时生了嫌隙,又不好多问,只柔和一笑道:“好,此番事毕早些回来。”

杜言疏眉眼间又恢复了平淡,对兄长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允。他与柏旭之间并无嫌隙,只不过上一辈子,他亲眼看到柏旭为了保护自己死在宋珂剑下,头颅被整齐地切了下来扔在他脚旁,瞳孔放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满是不甘与悔恨,熟悉的面孔染上了血污与尘土,一动不动……而他没有头颅的尸身,以谢罪的姿态笔直地跪在前方,双拳紧握,为无法守护主人到最后而羞愧自责……

直到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杜言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屋。

马车向东疾驰而去,杜言疏深吸了一口气,似有所思地靠在引枕上,不经意右手触到一件包裹,疑惑间打开一瞧,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是一袋子糕饼,桂花糕绿豆饼蛋黄酥豌豆黄等各取几件,精巧香甜,十分诱人。

在杜言明眼里,杜言疏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怕他在路上饿了馋了,遂备下一大包点心,当真事事都为他这弟弟考虑周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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