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她小小手心的赫然是一颗滚了玉米面的白色糖饼,明显不是她昨天给她的。
兰善文疼爱地摸摸她的脸,“你吃吧,阿姨不喜欢吃糖,对了,这是什么糖,阿姨怎么没见过啊?”
“妈妈说,这叫麦芽糖,是…是妈妈昨天拿一尺布和林家阿伯换的。”女孩子害羞低头慢慢说着,又依赖地抱紧了郁泉秋的腿。
“是吗?”兰善文淡淡笑了笑。
麦芽糖,她也会做啊,要什么一尺布来换,她昨天不是给了一大袋糖么。
棉布,也很贵的啊。非要跟她争这口气。
郁泉秋这个女人,可真是……倔。
正想着,正主就冷哼了一声,看她道,“兰医师可别瞧不起人,麦芽糖不比你那花花绿绿的糖好吃多了。”
是啊,好吃,都好吃。都是糖,哪里会有苦的不好吃的?
女人,都是女人,哪里有高低贵贱的分头?
她有她的情郎送的水果糖,她没得丈夫,也不想人疼,自个儿还不能拿工钱扯一尺布给人家换吗?
她自己的女儿,难道还得人家给她养吗?
一屋子的女人,小的,大的,有娃娃的,还没谈过恋爱的。
最后都会在一个黄昏的雨后,入黄土,埋掉,烂掉的。
兰善文忧郁笑了一下,没反驳。
这时,小六姑娘的声音又从身后巴巴地传了过来,晃动着她两条白花花的腿,嘟囔,“兰医师,我想跟你上床,兰医师。”
……好吧,还是有区别的,起码,还有一个是想要和女人上床的……女人。
听见这话,兰善文一阵尴尬,而抱着母亲的女孩儿,则好奇地看看椅子上被绑起来的小六姑娘,脆声声问道,“妈妈,什么叫上床?”
上床嘛,无非就是大家睡在一个炕上,盖着棉被纯聊天,从今儿个的隐逸见闻谈到人生理想,从花花草草谈到天上的月亮勾子。
哎呦你看那月亮多圆哦,跟个大饼似的。
蘸上芝麻酱的饼,嚼起来就脆脆的,让人下巴劾子里的酸水都快像白娘娘水淹金山寺一样了!
——去他奶奶的!她虽然说不大会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还是懂这些话的意思的!
神他妈的小六姑娘,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她是烂到沟里无所谓了,可牧牧今年才五岁!
郁泉秋脸色忽然阴了下来。女孩儿见妈妈神色不好也不敢再问,依旧是抱着她,却好奇地藏了一只眼睛,偷偷看椅子上的姐姐,不明白她为什么把衣裳脱了。
小六姑娘还在叫唤,也不知是真春心荡漾了,还是纯心给兰善文找膈应,一声儿比一声儿调子拉的长,吴颂竹听得心烦,索性捂着耳朵躲到屋里去了。
兰善文也烦,可她一贯的温柔脾性,让她说重话她也不会,只能像老学究一样,一点一点给她讲道理,不管小六姑娘有没有听进去。
礼义廉耻还没给她说完,就听“哗啦啦”一声响,一盆水从天而降落在小六姑娘的身上,淋得她落汤鸡似的,脖子一缩,“哇哇”叫唤起来。
郁泉秋一手拿着瓷盆,一手拿了不知从哪里找过来的长竹竿,冷着脸把手里竹竿丢到她眼前,“你不是想找人么,就这样从这屋里出去,那些男人保准成群结队的要来上你,再不济,我这还有根晾衣竿,你自己捅着试试!别见天的在孩子面前发/骚!”
叫她一泼一骂,先前还大惊小怪叫着的小六姑娘也不再嚷不再动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笑了,“好嘛,郁姐你也别气,我下次再不说了就是了。”
“我可不管你下次说不说,你要说,你出去说给外头的男人听去。”
郁泉秋冷笑一下,转身抱起女儿,严肃教她,“牧牧,将才的话,你一句都不许学,听见没有?”
“听见了。”女孩儿小声道。
“乖,跟妈回去吧。”欣慰地摸摸她的头,郁泉秋笑道。
没走两步,忽然怀里的女孩儿叫起来,“妈妈,咱们还没谢谢兰阿姨呢。”
叫女儿一提醒,郁泉秋这才想起来,她过来这边是为了感谢兰善文在厂长面前替她说了好话的。
虽说她不大待见这医师,可她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转身想把口袋里的粮票给她一些,却见那个眉目清浅的医师,正拿着自己宝蓝色的手帕替湿成一团的小六姑娘擦脸上的水珠,顺带替她松下绳子。
小六姑娘都笑成一朵太阳花儿了,在医师看不见的地方对她挤眉弄眼。
郁泉秋分不清她那是对自己多管闲事的嘲笑还是感谢她帮了自己一把的微笑。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兰医师绝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医师。
外国人宣传画里飞着俩翅膀的小孩子算啥,耶稣还是奶酥的妈就更不是事儿了,兰医师简直就是当代的白求恩,华佗的再转世!
这么体贴,你说说,哪个医师还能管到病人脸上的水的!
这简直就是劳动的楷模,人民的模范,是要画到宣传册里,供厂里的大喇叭吹上三天三夜的!
——想想那个大喇叭里的男声,大半夜的唾沫横飞地说着厂里钢产似火箭,一蹿就上天的事,郁泉秋就觉得一阵恶寒,头又被吵得晕起来。
算了吧。
厂里钢多了少了,医师体贴了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