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一个字,让凝滞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周曼僵硬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杜暄在妈妈的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恐惧,就像一个在等待死刑宣判的囚犯。
“我……”杜暄舔舔嘴唇,轻声但是坚定地说,“我跟您。”
周曼满是死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扑过来抓住杜暄的肩膀:“你,你说……”
“我跟您。”一旦开口,一切就不再有任何挽回的机会和退路,杜暄淤塞的内心一下子找到了疏解的渠道,他觉得呼吸都畅快了很多,“我明年才满十八,所以,我……跟您。”
周曼颤抖着,浑身的气力都散了,她瘫软地把头靠在杜暄肩头痛哭失声。杜暄环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周曼此时才发现,自己心目中一直是个孩子的杜暄已经长大了,肩头足够支撑自己。
杜暄搂着妈妈,让她痛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扶着她坐在床边,问:“到底为什么?”
周曼哭的有些脱力,她倚着杜暄,迟缓地眨眨红肿的眼睛,指着敞开的抽屉说:“我下午没上班,想着去培训部给你抢个精品班的名额,要放假了,再不报名就抢不到了。”
杜暄苦笑了一下,是啊,要放假了,要过年了,这个新年要怎么过?
“精品班要八千多,我手边没那么多现金,就想去拿存折。”周曼抽噎一下,“平时家里的钱都是你爸爸管,他说要做理财,我也不怎么过问,每月现金够花就行。但是我知道,抽屉里应该还有一个存折,里面有七八万块钱,那是备用应急的。”
杜暄瞥一眼翻得一团乱的抽屉,艰难地说:“没有了吗?”
“还剩一千多。”周曼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直接给你爸爸打了个电话,他说之前的项目出了问题,需要上下打点,就把钱都拿出来用了……我信了。”
杜暄:“那怎么……”
“本来我都信了,”周曼看着儿子,带着几分怒火说,“你爸爸说微信给我转几千块钱过来先把学费交了,还说快过年了,家里的开销大,让我少花点儿。我就有点儿奇怪,我跟你爸的收入都不算低,往年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所以我就想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查一遍……那些存折都不见了。”
杜暄说:“他把钱都转走了吗?”
“我上电子银行,他更改了所有的密码。这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我就查家里的所有东西。你也知道,咱家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个抽屉里,除了钱就是几件首饰,我常戴的还在,平时不带的钻戒和两条项链不在了。”
杜暄咬咬牙:“之前一直没注意?”
周曼点点头:“我们都结婚二十多年了,半辈子都过完了,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外面有人,但没想过他能绝到这份上。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钱都去哪里了,他……他说要离婚。”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说:“您的意思呢?”
周曼摇摇头:“这个样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杜暄搂搂妈妈的肩头:“那就离吧,不用担心我。”
“小暄,妈妈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其实这样挺好的,貌合神离的日子更难过。”杜暄抬头看看住了十几年的家,问,“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周曼依着儿子,似乎找到了力量,她说:“小暄,我们什么都没有。”
“也不至于,”杜暄轻轻笑一下,“好歹还有我呢。”
周曼看着儿子,眼里又涌出泪来。
“离吧,不用担心我。”杜暄说,“别跟他纠缠,别为了几个钱跟他没完没了,既然要离,就痛快点儿。”
“可是……”周曼带着恨意说,“凭什么!”
杜暄叹口气:“这房子,是爸爸单位的公租房,咱们没有产权的。家里的钱,已经没了,举证又麻烦,何必呢?”
周曼愣了一会儿:“你说的对,可我就是不甘心。”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他都是算好了的,您也知道,家里除了一辆车也没有什么了。开了七八年的二十几万的车,还能值什么钱?”
周曼慢慢瞪大眼睛:“你怎么……”
杜暄耸耸肩:“这些我之前都想过……妈,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看电视都能看明白了。”
杜暄抱抱周曼,周曼忽然觉得有了莫大的勇气,她在一片汪洋中找到了一根可以立足的树枝,凭借着这根树枝,周曼相信自己就可以熬过来。
杜暄让周曼去洗洗脸,自己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手机,林廷安那一串“哈哈哈”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儿。杜暄的拇指慢慢地滑过屏幕,轻轻笑一下: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寒假啊!
他慢慢地敲下几个字:寒假我不能去温泉了,我得先给自己找个家。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回复:你找什么家?我不就是你的家吗?
杜暄:我爸妈要离婚。
……
林廷安半晌没有回复,然后手机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杜暄接起电话,不等林廷安开口就说:“我没事。”
“啊,然后你要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可以不参加冬季赛的,我陪你。”
杜暄长长地松一口气,这就是林廷安,他不会追着问“为什么”,也不会说“你别难过”,那些都没有意义,杜暄现在不需要这些。林廷安只会问他“然后怎么办”,这是只看未来不问过去,那个一直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