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可躺在车里的那一会儿,我仔细想了想,不可能,人的反应不可能那么逼真,神态可以演,肢体语言和本能反应演不了。”房灵枢轻轻抚了抚罗晓宁昏沉的脸:“你在秦都医院,有那么一瞬间,是真想杀了他。”
他望向梁旭的背影:“可是你舍不得他,所以那一瞬间你也想过要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被我抓捕。”
罗晓宁躺在病榻上,像是睡着了。
“罗晓宁根本不知道你要逃窜,而你在前往秦都的路上,就已经决定,不管他愿不愿意,你都要把他带走。”房灵枢握住罗晓宁的手:“我不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问你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梁旭,你自己也明白,罗晓宁在离开秦都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自始至终都以为你真的要杀他。”
梁旭不回头,他是不敢回头。
“你在最后一刻,是想脱手让他逃跑,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趁机偷袭我,之后顺理成章地挟持他逃窜。”房灵枢的声音里含了怜悯:“是的,我信你有情有义,你心里也真的有一分把我当做朋友,不然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你早就可以杀了我,所以当时就算你偷袭我,也一定不会弄死我——可你自己也没有想到,罗晓宁,一个智障,居然在那个时候抢走了你的匕首,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你也惊呆了。”
他握紧了罗晓宁瘦弱的手指:“你没想到他会为了你杀人。”
车厢里一片沉默,没有了罗晓宁欢快的笑声,抑或是惊吓的哭声,这车厢里死寂得可怕,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可挽回的静寂,宛如人生不可回头的光阴。
只有轮胎轧过山路的碰撞声,和山鸟惊飞的拍翅声。
“梁旭,一辈子犯过再多错,没有这一件错大——自入歧途,谈何回头,但引人入歧,罪无可恕,你自己明白,没有比这更大的罪恶。”房灵枢的声音尖锐地撞击着梁旭的耳膜:“更何况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别说了。”
梁旭没有回头,而房灵枢听到他胸腔里的泪意。
“我要说,因为我和你们都一样。”房灵枢赌上了他全部大胆的推断,这一刻他所有话都是真心实意。
“——我,你,晓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都是金川案的孤儿。这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金川案的受害者。你的十二年,我的十五年,晓宁的不知多少年,我们都一样,在金川案的阴云下长大。”
“我猜对了吗?”
车子减速了。
房灵枢展眼望去,不知不觉,真的走到梁旭说的山洞了。这是个巨大的天然窟,又联结着一个土山,两边危峰四立,的确是天然的好掩体。躲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一时半会儿也真的难以察觉。只是救护车体积巨大,路上难免轧出一路车痕,但若等到今夜过去,以西北的天气而言,大风一夜会让所有痕迹模糊。
大约天公偏爱梁旭,就在房灵枢四处打量的当口,渐渐阴云密布,这是要下雷阵雨了。
梁旭把车子在洞口稳稳停下,他停得很巧妙,正躲在一棵巨大的老树下面,野花顺着藤蔓在树上乱开,远远望去,也看不清树下是花还是车。
房灵枢恶劣地想,好不好待会儿雷阵雨把你车劈了,我看你往哪儿跑。
“你的车技真好。”面上他还是随口赞道:“看不出是个老司机啊。”
他知道梁旭在挣扎,所以要给他一点缓和的空间,这一点缓和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有如囚笼里的野兽,最怕看到飞鸟振翅高天,也如失恋的有情人,愈怕看到别人出双入对。
内心有多挣扎,就有多怕听到安宁日常的闲言碎语。
梁旭的心理素质倒还不错,他面向前方答道:“开车不一定看经验,也看智商。”
哇噢,这就很傲慢。高智商了不起喔?
房灵枢信他说的不是狂话,因为梁旭从来如此,他开车也和他打游戏一样,随机应变的能力强到可怕。人若是真的不惧生死,开飞车也就和极品飞车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他的农村父母是从哪儿遗传给他这么高的智商,要么就是他父母屈才于乡间,要么就是遗传学可能真的部分是扯蛋。
“你是之前来洪庆山侦查过吗?地形这么熟。”
“没有。”梁旭实话实说:“大学的时候系里组织踏青,来过两次,我当时走得比较远,就来过这里。”
……这记忆力可说是惊人了。
房灵枢相信,即便梁旭当年没有看到金川案真凶的面貌,他也必定将对方所有能记下的特征,全部记下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梁旭下了车,从另一侧打开了后厢的车门。他站在树荫里,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脸上,像重重叠叠的伤痕。
房灵枢与他四目交接,心中不禁震动——是了,那个梁旭又回来了,温柔的、敦厚的,甚至含着一点忧郁的。
敏锐地,房灵枢看到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截孝纱。
梁峰就是他的精神剑鞘,现在,梁旭是真正地想要向房灵枢示好,他把自己的剑鞘扣上了。
他柔和地向房灵枢伸出手:“扶着我下来吧,让晓宁在车里睡一会儿。”
房灵枢谨慎地摸索下车,梁旭倒是真正的绅士,他托着房灵枢,半扶半抱地把他送下地。
他顺手拿了碘酒,按住房灵枢的手臂:“流了半天血,这又不疼了?”
房灵枢一时语塞,梁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