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他才察觉出,是自己太过自大,未能从童谣中发觉蛛丝马迹,及早戳破奸人的阴谋。
奸人是谁?谁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谢瑛再清楚不过,一定是萧淑穆那个毒妇。
谢瑛笼络人心,向来都只是凭借着财帛、官爵和权力。
待到他大难临头,向外求援时,赶来的人并不多。其中更不乏胆小怕事之辈,怕他大难不死,日后报复;抑或是胆大妄为之辈,想要趁乱捞一笔,见势稍有不妙,便会望风而逃。
没有几个人真心实意地帮他。
十余人也不落座,围在谢瑛周围,眉头不展、噤若寒蝉。
谢瑛捶胸顿足,无奈叹道:“想我谢云华苦心孤诣,为大周两代君王鞠躬尽瘁,且膝下无子,如何竟会被人诬陷谋逆?”他白日里还无比威风,世事无常,转眼就被打成了反贼。
一名文臣支支吾吾,劝道:“太傅乃是今上的外祖父,陛下从来对您信赖有加,此间定有小人作祟。下官看来,还是入宫面圣,当面陈情为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傅,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谢瑛府中的主薄杨茂打断了那名文臣,向谢瑛双手抱拳道,“今上羸弱,定是受到了萧……定是受到他身边那个阉狗董晗的唆使,加上鼠目寸光的深宫妇人推波助澜,才敢将辅政大臣污为叛逆!”
谢瑛怕了,呵斥杨茂:“莫要对在上位者言语不敬!”
杨茂脸上不愉的神色一闪而过,恭敬道:“现如今,形势于您万分不利。此刻若入宫面圣陈情,哪能见得到天子?您只会落入了他人罗网,任人宰割。这宫里是万万去不得啊!”
“你们说得都对,容我在想想。”谢瑛在厅中来回踱步,喃喃着,“我谢云华一生赤胆忠心,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稳固大周的江山社稷,圣上如何会不知?如何会疑我谋逆?早知如此,我实在不该逼着圣上册立太子。”这模样显是仍在考虑利益、分析利弊,全不知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报——!”
谢府守卫匆忙跑来,被门槛绊倒在厅前。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道:“太傅!司徒冯飒护送大黄门董晗前来宣旨了。”
传讯守卫话未落音,另一名大戟武士已被冯飒提着后衣领拖了进来。冯飒内劲霸道,一抡手便将那名健壮的武士摔至厅前,正正地砸在先前被绊倒的守卫身上。两个人抱在一团,骨碌碌向前滚了一路,差点撞倒谢瑛,场面狼狈不堪。
主薄杨茂出言呵斥:“放肆!”
“你才放肆!”冯飒冲入议事厅,指着杨茂的鼻子大骂,“我大周朝就是有你这种心怀鬼胎的奸佞小人,成日乱嚼舌根,才会变成如今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冯飒是两朝元老,杨茂不敢以下犯上,气得面如猪肝。
董晗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随意朝谢瑛行了个礼,道:“谢太傅,如今一切已成定局。然,陛下念及祖孙之情,望你能够幡然悔悟,如此尚有转圜的余地。话不多说,请太傅谢瑛接旨。”
“微臣领旨!”谢瑛无力跪地。惠帝是他的看着长大的亲外孙,此时嘴上说着“祖孙之情”,实则合同外人一起诬陷自己,谢瑛心中,真是百般滋味,无从言说。他恍恍惚惚地听完董晗宣旨,甚至根本不知道圣旨里说了什么。
董晗宣旨毕,问:“太傅可随我入宫?”
谢瑛双手颤抖地接过圣旨,已是泪眼婆娑,嗓子干涩沙哑,道:“老夫遭人陷害,要先写一封陈情书。”他的双眼被泪水濡湿,仿佛盲人一般,伸手在书桌上到处乱摸,到处寻找纸笔。笔架明明就摆在他面前,他就是看不见,一面搜寻,嘴里不断重复着,“我要写一封陈情书,我要向圣上表明忠心。”
这分明就是不愿束手就擒,意图拖延时间,商议对策。
董晗冷笑一声,又问了一次:“谢太傅?”这回,他的语气中饱含着威胁的意味。
谢瑛好不容易找到了笔,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木然地说道:“董大人先行一步,我稍后便至。”
董晗再劝了谢瑛几句,而后退出议事厅。
冯飒若有所思地望着谢瑛,道:“谢太傅,许久不见。”
谢瑛哪里还有心思与他置气?失魂落魄地说:“老东西,你向来自视清高,如何此次却甘愿做他人的走狗,为个阉人鞍前马后?”
冯飒面无表情,问:“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谢瑛,走投无路,百口莫辩的滋味如何?”
谢瑛惨然一笑:“滋味甚好。”
冯飒脸上笑意渐消,问:“我知你今日并不打算谋反,但我人老眼花,没心思理会你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站在城楼上,偏就看不见你的一片忠心。你是否觉得,这处境似曾相识?”
谢瑛冷哼一声:“若无事,便请回吧,不送。”
冯飒幽幽叹道:“每当夜深人静时,你是否会想起那些曾经被你谗言陷害的无辜忠良?”
谢瑛悲痛欲绝,瘫坐在地,高喊:“谢云华此生纵使手段卑鄙,却从未愧对过大周朝的列祖列宗!从未愧对过大周朝的历代君王!”
“这话你留着与周将军、曹祭酒他们说去罢!”冯飒一甩袖子,夺门而出,翻身上马,“何谓忠?何谓义?何谓仁?何谓勇?你谢云华从来不知,何谈忠心!”
董晗与冯飒骑着马并排驶出谢府,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他心情极好,不禁问:“冯将军是如何被曹三爵说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