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收拾妥当,把落雁不该看的东西藏起,便同他住上一段日子,好寻回一段难得清净;如今往事历历在目,教沉鱼何以面对?若果落雁问起,又如何掩饰?突然门口一阵铃响,沉鱼只道落雁回来,急急起身去开门,门外却只有那少年一人。那少年与他一伞,急道:「先生!你家公子突然昏倒了!快随我来!」
待沉鱼赶到,落雁已被安顿在一处医馆。沉鱼正想知落雁方才去了那儿,赫见医馆不远处,便是条风月街,登时明了。只见那落雁不省人事,身旁有个老郎中,神色凝重,埋头挥笔疾书。沉鱼深深作揖,道:「有劳大夫!」那郎中不看他,只问:「先生来接这小官人?借问可识得他爹娘?」
那沉鱼心下一惊,即道:「不识。」同行的少年打趣道:「我只道你是他爹爹哩!」那医师这才停笔,叹道:「小小年纪,头风如此危重,定必是家传顽疾。他这病随年岁渐长,每况愈下,在下医术粗浅,爱莫能助。」又道:「倒是濠境有个医师姓叶,若去寻他,说不定还有救。 」
沉鱼一听姓叶,心中已厌恶了几分。这厮莫非是叶决家人?他起初稍作迟疑,但回看这落雁,正是花季年纪,却教头风折磨了个半死不活。反正自己已药石无灵,若是又遇见叶决这般yín_mó,只要他治的好落雁,献出后庭又有何不可?于是当即应允。那郎中便与他方才书写那纸,道:「这儿是叶医师住址。咱家如今同他施针一回,尚可保他几日舒坦,一路还请先生小心照料。」
沉鱼听罢,即刻拜谢那郎中,与他好一笔诊金,又赏了那少年一串钱,当夜便草草收拾,马不停蹄,急往濠境去也。究竟一番舟车劳顿,求医问药之后,落雁会否有起色?究竟他二人日后命途如何?且听下回。
第十六回 濠镜重遇故友 蜀中再会同门
话说这香山澳,华洋杂处,不乏风月传闻,此番便有一则。从前板樟堂区,四处是简陋木屋,唯独有一三层小楼,乃华商吴氏府第。吴府有一独子,名唤宥儿,时年方才十五,却已饱读诗书,擅写诗词。其时亦有位姓桂的书生,是个佛郎机人,写的一手好字,两广一带久负盛名,年青一辈风雅之士,通通唤他桂官人。
这桂官人声名鹊起,七分缘于墨宝,三分缘于相貌。倒不是因为他生的玉树临风胜潘安,却因这许多年来,无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甚至他是男是女,亦不得而知。偏偏这吴宥儿,自从偶遇桂官人墨宝,便对之念念不忘;久而久之,看那清秀字迹,竟如见着个清秀书生,徐徐从纸上步出,纸上一字一句都读他听,于是心里头便认定了桂官人是如此模样,于是渐生情愫,不能自拔。
亲朋好友晓得他钟情桂氏墨宝,千方百计,几经波折,为他求得见桂官人一面,好教他当面一诉情衷。岂料吴公子见到那桂官人,见他是个须发皆白的洋人老叟,一时如晴天霹雳,投海自尽,只留下半阙凤栖梧:
月映珠帘窗半掩,却怕人来,只听春风渐。锦帐纱衣随墨染,倦倚兰香何再念?
传说这半阙词,乃吴宥儿费煞心思,赋予那桂官人;岂料词未完,梦先碎,这半阙词亦成绝响。后来数十个春秋,多少文人雅士,争相补全下阕,以求对的天衣无缝,好借此一举成名。可惜字面上对的工整,但个中愁情痴恋,旁人却无从知晓;写的再是哀感顽艳,不过强说新愁罢了。
沉鱼自记事起,每年深秋时分,商船返航季节,师父都带他来一趟濠境,游玩一两个月;后来师父收养浮笙,亦带来同行。师父平日为人严厉,鲜有展颜;回到濠境家乡,远离乐坊琐事,才似个平凡女子。
他三人一路行,师父总会说些童年见闻。这板樟堂前事,便是师父所道,一路教他记忆犹新。小时只道是来玩乐,后来年长了些,才发觉师父神色有异,期待之余,总带几分迷茫。
一个月间,总有几日,师父会同他去码头,似在等人,却不停在一处,在码头不远处徘徊;每每穿过大街小巷,行过商行教堂,都在左顾右盼,似在寻觅什么。附近的店家见他俩年年过来,都熟络了,不时同师父闲话家常。
师父讲的一通佛郎机话,教那沉鱼一头雾水,倒是那浮笙听明了些,悄悄用白话告他:「师父好似问『你这些年可有他音讯』。」沉鱼不明就里,只道师父年年来寻他父母,而后将他送走,即刻闷闷不乐。倒是浮笙敢对师父道:「师父要将师兄送去佛郎机?那将我一并送去好了,省得师兄言语不通,受人欺负。」
寻亲之旅,年年如是,却每每不了了之。虽然寻不着父母,沉鱼却暗自庆幸,正所谓亲娘不及养娘大,要他离了师父,弃了浮笙,倒不如要他命罢。只是沉鱼十五岁时,不知何故,师父再不提来濠境之事,只告他父母早年已葬身怒海,遗落他在海边云云。直到师父过世,他再未踏足家乡一步。
此番落雁病重,沉鱼为救情郎,披星戴月,又回到濠境去。穿过香洲山路,四方城墙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