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明锲而不舍,继续追问:“子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原来什么都跟哥哥说的。”
跟你什么都说的是该死的山贼杜子童,不是本太子!梓桐听得不耐,转头狠狠瞪着杜清明:“你怎么这么罗嗦?我困了,要睡觉!”
杜清明被他过激的反应惊到了,半晌才涩声道:“好吧,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一声。”说罢转身要走。
梓桐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连忙叫道:“慢着!”
杜清明回过身来,眼中带着希冀之色。
梓桐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去给我找面镜子来。”
他现在住的这间屋子里只有最简单粗陋的几样家具,没有半点修饰物,包括供人正衣冠的镜子。
杜清明眼中光芒暗了下去,“好,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找娘要。”然后出了门。
过了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杜清明去而复返,将一面还算精致的六角菱花铜镜交到靠坐在床头上的梓桐手中。
梓桐抓着铜镜的手微微发颤,深吸一口气后缓缓低下头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瞬间惨白到底。
须臾,铜镜从他手中掉到地上,“当”的一声响,砸扁了一只角后滚到了门口。
杜清明惊道:“子童,怎么了?”
梓桐闭上眼睛颓然躺倒,声嘶力竭地叫道:“出——去!”
杜清明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只低低叹了一口气,默默走到门口拣起了那面扭曲了的铜镜后出了门。
片刻后,梓桐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来。
他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偷跑下山,为的是离开贼窝返回京城。虎威山距离京城虽然相隔数千里,但他相信就算用两条腿徒步,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走到京城,重新做回太子梓桐。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今的他只拥有梓桐的记忆和灵魂,其他的全都面目全非,试问就算不远千山万水到了京城皇宫门外,又如何顶着一张杜子童的脸向人宣称自己是太子梓桐?他要敢这么说,轻则会被守门卫兵当作脑子有毛病的疯子赶出去,重则会当场血溅五步,被人乱刀砍死在宫门外。
京城人人皆知,太子梓桐酷肖早逝的端容皇后,生得修眉凤目唇红齿白,与生俱来的高贵优良血统造就了钟毓灵秀的好相貌,京城百姓暗里传言太子殿下是观音菩萨座前善才童子托生。皇帝对容颜最盛时死去的皇后极有感情,每每睹子思妻,因此无论后来其他嫔妃又给他生了几个儿子,无论梓桐有多顽劣,皇帝都未动过撤换太子的念头。
而梓桐刚刚在镜子里见到的是一个细眉细眼塌鼻子尖下巴、一脸病态苍白的瘦弱少年,他与镜中人除了年纪相当,其余地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根本是天差地别。
难怪李兰花会骂杜大虎是老鼠,老鼠生的儿子自然还是老鼠,而不会是龙子。
这一刻,梓桐万念俱灰,真的想死。
……
当然,梓桐太子殿下是不会玩自杀这种低级无聊的游戏的,否则本文的故事也不用写了。
在床上又休息调养了两天,痛定思痛后,梓桐终于下了床,费了一番功夫自己笨手笨脚穿好了衣服,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来到寨前一块空地上,对正在场中腾挪跳跃、把一柄大砍刀舞成一团雪光的杜大虎道:“爹,教我练功吧。”
他已经死过一次,又在狼嘴下历过一次险,不想再死第二次,再历第二次险了。哪怕现在只是一个荒山野岭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山贼,他也想继续活下去。蝼蚁尚且偷生,这具皮囊虽然鄙陋,内里藏着的却是宁国太子从不服输的倔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