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之时并无何感,仅坚持稍晌,寒意竟如同千万只利剪直刺柳断笛身骨。此时双臂均麻,铐锁下阵阵刺痛,柳断笛却也能明白,倘若不是这两根铁链牵制,自己早便坠入潭底。
囚人心智,浸入寒潭。以锁魂链桎梏内关、阴维两穴失其触觉;眼蒙闭光黑布失其视觉;浪涛拍岸失其听觉;寒气缠身失其嗅觉。
并非凌虐ròu_tǐ,而是使其神智迫受箝制——用以使人供言。
这便是位列逼供刑首的风餮术……!
柳断笛身上冷痛交加,无心回答。尉迟古不依不饶地冷声笑道:“这便受不住了?抑或是,柳大人未能猜到?”
“……风餮。”
柳断笛忍下苦楚,开口。
已然走至此步,又岂能悔改、岂能退缩?
既已将尉迟古引出主帐,便只能坚持到褚桑归营、燃鸣烟花。
柳断笛虽身上痛苦,心中却并未如何怯畏。
至少……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尉迟古讥诮道:“不愧是柳大人……呵。”
柳断笛只觉愈来愈冷,意识逐渐涣散,只得勉强道:“据闻睿和对待监犯总是不太和气……而今一见,倒也不负盛名了……”
尉迟古眼中闪过一丝傲慢:“监犯?柳大人真是有些自知之明。就是不知,这监犯的滋味可好受?”
柳断笛强忍着胸腹处尖锐的疼痛,报以淡笑:“我们中原话,一向精巧细腻……尉迟首领苦习汉文,怕也仅是用来做这等攫夺良民侵犯霄土的腌臜事,又怎会……读懂它的真确含义?近日便让……在下,替尉迟首领温习汉文中‘监犯’的意思……”
剧痛直涌而上,令柳断笛不得不止了话语。
尉迟古此时早已青筋暴起,以至想将柳断笛碎尸万段、骨肉为泥。此刻见他痛苦不已,自觉甚是酣畅,不由大声讥笑道:“总归是个阶下囚罢了!倘若不是现在有眼罩蒙着……本帅还真是想瞧瞧你这副脸儿蹙着眉的样子……一定煞是惹人心疼。”
柳断笛闻言,痛楚又增了几分。心下余存的神智不由庆幸,好在有眼罩代为遮挡……不然可当真要让这蛮夷瞧了去……
柳断笛冷笑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尉迟首领可有听过?”
尉迟古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你们中原人,只懂纸上谈兵。胜负未见分晓,柳大人还是莫要说大话了。”
柳断笛正欲搭话,帐外便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顷刻间响彻云霄。尉迟古本想去看,不料柳断笛适当道:“想不到……尉迟首领还是有些口德……竟真的将人放走了……”
尉迟古闻言,神色间更是不屑:“若不是你信口雌黄,本帅自然不会放他!”
烟花燃鸣声逐渐消逝在空中,柳断笛心中终是出了一口长气,愈发头脑昏沉起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柳断笛便被一阵骚动扰醒。定耳去听,便知是苏军回击了……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身上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亦不知这寒潭有多深、谭下有何物,胸腹处依旧灼痛不消。
柳断笛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一抹苦笑。这副身子……还能挨过几次呢……
帐外,睿和军队已然大为溃散。
不知怎的,子时将过,便有探子军书急报,曰是苏军大聚攻向罗门关,前方睿和军队已然不敌,请求支援。
尉迟古勃然大怒,将公桌上的玉杯与烛台,尽数扫落到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怎么回事?!
——不是已将褚桑放回苏营?!
——为甚么……为甚么如此之快……
尉迟古手下动作忽然一顿。他猛地想起……方才柳断笛曾说,苏朝援军已达十万。
睿和现下仅有六万军队,如何与苏朝十万精兵锐马相抗衡?
倘若现在退兵宣败……那便只剩一条退路——降败与苏朝,从此后再也无法立足世间!
“首领……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候命兵上前小声问。
“攻!先派三万人马,发兵罗门关……随后再静观其变……”
“是!”那兵士领命,极快地退下去传令。
尉迟古一时行如蹇涩,倘若罗门关给那齐家军抢回去,自己这睿和一族怕也是士心退半。此刻……向友邦请求兵援,似有不及之相;硬攻应敌,亦也自伤难驭,真真是行至进退维谷之地。
募地,一双手从身后抚上他的肩膀,耳旁传来温和的声音:“古哥哥,我们非要争夺北齐?我们真的不能退兵返境,总也好过两军伤亡。”
尉迟古闻声,心中躁动登时平缓下来。将人拉至身旁,少有耐心地解释道:“小烬你要知道,北齐得手,苏朝将失半边天,甚至并吞整个苏朝天下也未尝不可。”
名唤小烬的少年稍愣,遂便眉眼轻弯,抚慰道:“我对战事不甚了解,但我相信古哥哥。”
尉迟古心中大慰。
小烬为尉迟古义弟,五年前搭救于构阑处。自那以后,小烬便入赘尉迟族系,尉迟古更是视之如珍宝。
自己这个义弟,果真最能通解自己的心思。
尉迟古揉抚着小烬的脸颊,胸口处积攒的愁云消散开来。
“小烬,你替古哥哥去寒房瞧瞧那位柳大人罢。”
小烬乖巧地应道:“好。”
尉迟古神色一阴,道:“千万看住,莫要让他寻死,他是我们最后一丝希望了。”
小烬纵然不解,却也妥协,只道:“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