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摩天轮徐徐地转动,边缘的灯饰让它在夜色下流光溢彩,宛如剔透的梦境。
它满载着关于幸福的憧憬起航,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不曾彷徨,也从未停歇,倔强又孤独。
夏沫莲悄悄地抬眼打量那个莫名安静的少年,明黄色的暖光下敛去尖锐的他带着鲜有的柔和,让人联想起雪夜的篝火,阳光下蔷薇,午后的轻音乐——有关于安详宁静的一切事物。
而她,现在正陪在他的身侧,纵然没有任何语言或眼神或肢体上的交流——但是,她是现在唯一停留在他身边,看见他这样表现的人。
夏沫莲的心越跳越快,带着甜蜜的雀跃。
摩天轮缓缓地升高,极目远眺,几乎能将整个城市纳入眼中。
许轻凡一只手撑着窗沿,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整个城市的灯火,像是明亮永不熄灭的星辰,又好像空空荡荡,望向了某个不可名言的地方。
夏沫莲恍惚想起以前曾经视作玩笑的句子,此刻却是再贴切不过。
【美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承载这个世界的美丽的你的目光。】①
他就这样静默地观望,像是在玻璃后窥探这个世界的孩子。
世界在他眼中,广大而陌生,诱惑而危险。
“往年的这个时候,本大人都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让其他人进来。”
许轻凡忽然对着窗户开始说话,既像是和夏沫莲交谈,又像是自说自话。
“因为,本大人要是出去了,看见笑着的人,会忍不住想要杀掉的。”
他对着窗口哈了一口气,雾气氤氲在上方,然后伸出手指在雾气上勾画。
“本大人的妈妈死了,把本大人养大,给本大人起名字,对本大人说话,对本大人笑,满心满眼记挂着本大人的人死了,为什么他们还能活着,还能笑着?”
许轻凡像是天真的孩子,歪着脑袋,琉璃般的眼底满是疑惑。
“我的妈妈死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给她陪葬呢?”
“以前都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可是现在,好像连家里都不能呆着了。”
夏沫莲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她的喉咙,如同潮水般的悲哀淹没了她。
那个在深夜里哭泣疑惑的孩子,那样偏执扭曲又病态的灵魂。
许轻凡,许轻凡。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是那个阳光般耀眼,任性又嚣张的大少爷,还是现在自己眼前,脆弱又悲伤的,一直没有长大的孩子?
夏沫莲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语言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显得如此苍白。
她只能秉持着自己想法,紧紧地拥抱那个少年。
无关爱情,也不是怜悯。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希望将温度与他分享的拥抱。
许轻凡僵着身子,许久之后,才迟疑地伸出手,环住了夏沫莲的腰。
摩天轮在这个时候到达了最高处。
许轻凡画在窗户上,一大一小,像是兄弟的两个小人,随着雾气渐消,逐渐地消失。
周年庆典的烟花极为巧合地在两人下了摩天轮的时候燃放,许轻凡和夏沫莲驻足,和周围三三两两的情侣们一般,看着各色的焰火在空中留下绝密的印记,然后散去。
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的颜色,或妖艳或素净,绽放如花,花瓣如雨,纷纷坠落,触手可及。
“生人无能相惜者,曰悲;再无可许之誓言,曰哀。”②
许轻凡的这句话很轻,隐没在喧嚣的烟花声中,再没有其他人听见。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夏沫莲也没能遗忘这一天情景,即使回忆起来,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年华正好的他们,牵手,拥抱,懵懂而青涩。
然后分开,然后永别。
许轻凡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再看见许谨衍端坐在客厅的时候,许轻凡很是怔楞了一下。
“你在躲着我,为什么?”
许谨衍摆弄着手上的茶具,动作优雅而娴熟,普洱茶的芬芳在室内逸散。
“我想去休息了。”
许轻凡并没有多做解释,径自上楼回房。
许谨衍一直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就这样在客厅坐了一夜。
许轻凡阖上房门,将床头盖着的照片拿下,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一个温婉的女子,一位端肃的男子,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笑靥如花。
彼时阳光正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