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这才明白司马澈暗地里早有打算,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自古帝王卧薪尝胆的例子多的是,何况每个朝代都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完成更替。就自己所知的唐宋元明清,在帝都沦陷、君王被俘之后,哪个没有集结武装另立皇帝与新朝抗争?只是安永当惯了平头老百姓,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这叫他如何不惶恐?!
记忆里无论古今中外,但凡活跃在权力中心的人,有几个能全身而退晚景安乐?似乎一个都没有。安永为司马澈担心,却也明白他的立场,不便说任何劝阻的话。他此刻靠在司马澈肩头,被他给自己的这份深情压迫得浑身僵硬,连脊背上也微微渗出汗来。
所幸司马澈这时终于松开了手,他的身子微微靠后,在灯下凝视着安永的双眼,像凝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石,道不尽的喜悦都化作微笑从嘴角流泻:“永安,今夜我召你来碧云殿,就是为了看看你这双眼睛。我一向都知道,无论外界如何传言,只要看见你这双眼睛,我就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安永听出司马澈语带蹊跷,猜到一定是有人将自己近来的作为告诉了司马澈,自古大人物身边从来不缺搬弄是非的小人;从决定出仕开始安永就有了做“坏人”的觉悟,所以他始终问心无愧,至于司马澈看了他的眼睛后到底相信了什么,安永就不得而知了。
不觉鸡鸣时分已过,不知何时引安永入宫的使者已跪在帘下,低声提醒道:“陛下,保定侯府的火势已被控制住,公子该出宫了,若延误时辰,恐怕引人疑窦。”
司马澈眉峰紧蹙,神色惨然地握了握安永的手,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去吧……永安。”
安永浑身一颤,面容僵硬地低下头,向司马澈行礼后匆匆退出了碧云殿。他一路沉默地跟在使者身后,顺着原路悄然出宫,就见来时接送他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了河道边。安永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也不向使者道别,径自爬进逼仄的车厢,纷乱的心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倒渐渐找回了一点头绪。
既然他已活在当下,当务之急的两件事,一是要摆脱奕洛瑰的纠缠,二是要断绝司马澈的情意,否则往后自己会有无尽的是非,休想安生度日。
安永沉思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时,马车已悄然停在了街边。他远远就听见从崔府中传出的骚动,心底咯噔一沉,立刻跳下马车向崔府后门飞奔而去。只见黑压压的柔然士兵已将崔府层层包围,崔府的从人们被困在兵阵当中,一个个面色惊惶,其中一个眼尖的仆人看见了长街尽处的安永,立刻指手划脚地大叫起来:“公子,是公子——我家公子找到了!”
安永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喊声,暗自惊讶,却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在柔然兵士的注目下沉着地问道:“府中怎么了?”
“公子,官家撤出火场后到处找不到您,此刻正在庭中发怒呢。”
19第十八章 贺麟
安永一听仆人如此说,登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疾步入府跑向自己的庭院,远远就能看见院中闪动着庭燎的火光。
无奈崔府楼台错落、道路曲折,没了羊车相助,安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拼命挤过柔然士兵的包围后,他终于在一片惊呼声中,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奕洛瑰眼前。
“陛下您……找我?”安永皱起眉,无奈地看见冬奴正泪汪汪跪在庭院当中,而一直在他身旁兴师问罪的家伙,不是面色铁青的尉迟奕洛瑰还能是谁?
此刻的奕洛瑰也是浑身狼狈,虽然脸已经擦洗过,但头发还是能看出被燎焦了半边,这让安永觉得有点好笑。只是他眼下刚从宫中出来,正在心虚,哪敢造次?所以只是紧抿住上翘的唇角,缓缓走到奕洛瑰跟前行礼。
奕洛瑰自安永进入庭院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褐色的眼珠静静凝视着眼前人,内心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牵连出一丝丝陌生的、连久经沙场的他都为之害怕的情愫。到了这阵仗,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了。刚刚之所以对他的小僮仆发那么大的火,一半是因为自己从火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一半却是为了死里逃生后,却找不到他。
他知道是崔永安救了自己,在身陷火场时,所有新丰城的士族都袖手旁观,只有崔府的人被派来救火。于是在脱险之后,原本明朗的心思顿时复杂起来,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刚刚还被自己折辱过的救命恩人,于是……也就更想见到他。
结果翻遍整座崔府也找不到崔永安的半点影子,刚学会焦虑担忧的心变得无所适从,只好统统变作肝火发泄出来,让他在庭中暴跳如雷。
“该死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好半天后奕洛瑰沙哑发问,紧盯着安永的双眸在庭燎的照耀下灼灼如火,行动却是前所未有地收敛。
安永迟疑地望着他,忍不住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冬奴,只见他苍白的小脸若有似无地摇了摇,这才安了一颗心,低声回答道:“我见保定侯府起火,就躲到远处避了避,只因最近身体不好,气喘的毛病才刚刚见些起色。”
他如此一说,跪在地上的冬奴便立刻附和道:“对对,我家公子总是胸闷气喘,闻不得一点焦烟气的。”
主仆俩这一番托词破绽百出,然而奕洛瑰此刻关心则乱,竟没有出言质疑。倒是一直站在他身后冷眼旁观的大祭司,这时忽然上前两步,冷笑着开口问:“崔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