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直勤立刻噤声,十岁的娃娃面临人生重大的抉择,一时只能傻傻地看着安永。
不料这时李琰之却开了口,和蔼的目光落在直勤脸上,看得小直勤忍不住又哭了鼻子:“是我对你说可汗在阴山之中,你就去找他了,对不对?”
“嗯。”小直勤泪眼汪汪地点头。
李琰之便叹了口气,重又望向安永:“崔公子,我也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今天我若带他走,他一辈子都会存着这件心事,倒不如还是累您带他去新丰,帮他解开心结才好。”
安永闻言点点头,对李琰之道:“既然足下如此决定,崔某定当尽力。”
“既如此,李某也不便久留,就把直勤托付给足下了。”李琰之说完,轻声地哄着儿子,重又将他抱在怀里,才与安永告辞,“崔公子,今日你我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今后就唤在下一声李七吧。李家在新丰也有别业,将来入京时,一定登门拜访。”
安永立刻客客气气地答应下来,也不知这位李琰之是如何与自己一见如故的,等送走了李家的驼队之后,便将此事搁下不提。
安永的奏疏转天递往新丰,一个月后奕洛瑰的御笔朱批送到,奏疏下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一派胡言。
安永放下奏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和冬奴玩得正欢的孩子——这事换了自己都很难相信,何况刚愎自用的奕洛瑰?与其用长得像来说服他,倒不如有些物证更好,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直勤道:“直勤,若是到了与你父亲相认那天,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给他看?”
直勤一脸茫然地望着安永,摇了摇头。
安永顿觉头疼,转念又一想,万一奕洛瑰不肯认这个儿子,自己将直勤收养在崔府也吃不穷自己,这下才算释然。
时光荏苒,转眼金秋已过,盛乐城又将再一次进入冬旱。为了赶在严冬到来前引水入城,渠上的官兵昼夜抢建,终于让达兰喀喇大渠在十月竣工。
开渠之日盛大得就像一个节日,尽管天空中挦绵扯絮下着大雪,安永他们仍旧骑着马齐聚在了山麓上。开渠的官兵、盛乐城的男女老少,只要是有马骑的,纷纷到大渠上来看放水。
随着安永一声令下,建在悬崖上的闸门缓缓开启,伊丽水顿时如一条白龙般跃进了大渠。聚在渠边的众人立刻欢腾起来,此起彼伏地吹着嘹亮的口哨,纷纷扬鞭打马追逐着奔腾的浪花,跟着渠水向盛乐城疾驰而去。
只有安永和图默特远远落在马队最后,不急不慢地沿着水渠做最后一次验收。图默特如今对安永已是心悦诚服,骑在马上感慨万千地赞叹道:“哎,人说桃花石诸事皆巧,果然名不虚传。崔御史你为盛乐城造了福,我图默特永远记着你这份恩情!”
安永半面脸缩在貂绒风帽里,这时候望着图默特笑了笑,径自道:“将军是个实在人,崔某也不同您说虚的。如今大渠建成,我很快也要回新丰了,今后这条大渠就交给将军您,每年冬季落闸清淤、修葺养护,都是苦功。盛乐城百姓能否安居乐业,都要靠将军您的付出了。”
“我明白,这条渠就是盛乐城的命脉。”图默特拍着胸脯,一本正经地对安永保证,“为了盛乐百姓,牺牲一个图默特又能算得了什么——这种徒劳无功的重任,崔御史你就放心交给在下吧!”
安永闻言愕然,忍不住在寒风中小声提醒道:“将军……您这个成语用得好像不大对……”
然而图默特此刻只觉得肩上重任如山、胸中气壮山河、乃至脑中一片空白,哪还听得清安永的话。
盛乐城昼夜温差极大,正午大渠才放的水,到了晚上便冻结起来,第二天早晨又开始融化,哪知缓缓流动的寒水之中,竟一沉一浮地从上游漂来了一条大鱼的尸体,这一下可轰动了盛乐城。
原来这种生活在伊丽水中的凶猛大鱼,叫作皇鱼,一向被柔然人视作奇珍。柔然人不擅捕鱼,为了能获得这种大鱼的鱼籽,往往在水边耗费一个秋季也一无所获。
安永建的这条大渠不但为盛乐送来源源不断的甘霖,甚至还送来了一条皇鱼,这下可把盛乐人给乐坏了,一时奔走相告,只差把安永供起来当神信奉。好事的图默特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扯着安永来看热闹。于是安永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长达两米的鲟鱼尸体,被盛乐人兴高采烈地合力捞上岸,剖腹取籽,又将剔透滑溜的生鱼籽密密麻麻盛了一盘,捧到安永面前送给他尝鲜。
安永大惊,立刻严词拒绝了这道美味,弄得图默特脸上都不禁露出一种“想不到你这个乡巴佬竟然暴殄天物”的失望之色。
安永猜想,这条鲟鱼很可能是误入了达兰喀喇大渠,结果晚上渠水结冰将它冻死,第二天鱼的尸体才会随着解冻的渠水流进了盛乐城。对这个时代的人宣传保护动物不啻对牛弹琴,倒不如自己一并将细节做到位罢了。
于是他当晚便为大渠设计了一道铁栅,命图默特交给匠人铸造,这一次图默特竟挺机灵,立刻就想到这道铁栅与白天的那条皇鱼有关,很奸诈地不想执行,嘿笑道:“水流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加这道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