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赵愈乘着辇车,亲自将慧清公主送到城门楼下,车马出了朝阳城门,赵慈瑛坐在奢华的香车里掀了帘子回头眺望,素来活泼的脸上沾染了离别的哀愁,皇上携着三宫六院,登上了高高的城楼长久目送,心里都知这一别,便是天长水阔重逢时日远。
而本该状元郎高中似的跨着骏马,代替幽国国主接受异国百姓祝贺的明青候,却并未露面,取而代之的是幽国随行的某位高官,坐在马身上,将这一生的笑脸都用光了,兀自笑的脸皮发僵抽搐,苦不堪言的同时,对马车里气息奄奄的明青候最后一点同情心,都泯灭殆尽,这本来,是他该承受的折磨。
赵子衿作为皇亲,随着赵愈上了楼宇,他站在城楼的箭口处,目光不错的盯着幽明鉴的马车远去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于是就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自己这算不算,是放虎归山。
按着容颂语担他本该将幽明鉴杀透了以绝后患,可战火一旦挑起,他和顾恽,必然就会聚少离多,那人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深受皇上器重,繁杂事物大到招兵买马,小到铸甲煅兵,凡事都会被上赶着掺一脚,那时,他一个身份尊贵的傻子,就不能像安稳太平时节这般,跟在他身后兜兜转转,时刻将他笑颜印在眼里,平静安稳的守着他。
况且,如今的西原腐败不堪,蛀虫横生国库空虚,即将近五月,梅雨时节一到,南方必然犯涝,无定河会泛起波澜,将沿河一线的城池湮没,瘟疫饥荒随之而起,大半个西原都陷入瘫痪,怎么招兵,怎么买马,内忧外患双管齐下,还没开打,就输了一半,这万里河山,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赵子衿有些出神,思绪不由飘远,想起二百多年前,陵国西原一场大战,那时他正好北上去往愁眉山祭拜容颂词,恰逢城头招魂祭,城下伏尸百万白骨森森,城上红衣蹁跹踏步起舞,一路诵念“但渡无所苦,愿为持杆叟”,他想,这大概,也是阿恽的心愿的吧。
——惟愿苍生皆得饱,不辞辛苦出山林。
战乱大势所趋,不可避免,自己能为他,为赵引,和西原百姓做的,也就是拖延时间。约定是五年,可按照幽明鉴锱铢必较的性子,折掉个一两年,就算是三年吧,他想,秉哥,我给你留的时候,就三年,希望到时能看到,朝堂肃清,上下一心。
出了冀州城门,乌垣使者带着幽国未来的国母,一路北下西去。
赵慈瑛望穿秋水,最终没能等到他五哥践行诺言,设计让她死在半路,自此归隐民间,做一个寻常女子,心灰意冷之际却又被婢女如霁偷偷塞了张纸条,这婢女是留给她的,连同还有五人,四女两男,都被她尽数带上了和亲的路,这是赵秉殷切叮嘱过的。
纸条是赵秉写给她的短信,上头先是诚恳道歉一番,然后让她安然呆在幽国,听话乖巧些,不要生事,等他去接她,如霁一众,会确保她在幽国毫发不伤,她看到最后一句时,眼角突然就滚下了两滴热泪,簌的一声砸进了马车的铺垫里,消融无迹了,上头字迹潇洒苍劲:慈瑛,对不住。
赵慈瑛泪如雨下,掀开帘子去看模糊成连绵一片的西原边塞城楼,眼里闪着不舍和依恋,心里苍凉伴着委屈,她呓语一般呢喃:“五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本来,就是天家女儿亘古不变的命运,你能这般待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别了,赵慈瑛的家,赵慈瑛的国,牢牢记住这条路吧赵慈瑛,等你死去那日,还能魂归故里——”
队伍就这么一路稳定的朝着乌垣而去,除了何群和幽明鉴自己,谁也不知道他闷在马车里受尽折磨,差点死在半路上,却也仅仅只是差点,挂在半死不活那条线上,刀山油锅里煎熬,好不容易捱过赵子衿说的半月抵达乌垣都城梅岭,就消瘦憔悴了好几圈,连进宫面圣也没有,一头扎进了柔软舒适的床榻,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谁也不敢怪他傲然无礼,反倒是乌垣国主幽凤楼,得了回朝的消息,就紧张兮兮的亲自过来瞧他,忧心忡忡的守在病榻前,一整宿没离开。
半夜幽明鉴突然转醒,像是被痛苦给激的沉眠也不能,他面目扭曲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哆嗦着手指倒出一粒黑色的小丸,丢进嘴里咽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冷汗一层一层的浸出,打湿了半个床榻。
幽凤楼慌乱无比的守在一旁,又是擦汗又是捂手,急促的问了一大串问题,诸如二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中毒了、我去给你传太医可好——被幽明鉴森然白了一眼,登时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候在一旁。
如此过了半个时候,幽明鉴终于不抖了,他脸色惨白虚弱不堪,唯有一双眸子,闪着深邃的寒光,他捏着那个细瓷瓶子,手指上青筋毕露,一副恨不得将这玩意儿碾成粉末的模样,末了终于是卸了力道,慎重的塞好了揣进怀里,看着床顶笑容疯狂,语气怪异的说:“凤楼啊,二哥出了趟们,除了给你带回个娘子,之前许诺的西原城池,都泡了汤不说,还叫人诈去了半条命,和五年的时光……”
幽明鉴大瞪双眼,不可置信的叫道:“怎么会——?依着二哥的性子,怎会乖乖就范,他到底是怎样胁迫你的,二哥你没事吧,啊?”
幽明鉴呵呵笑起来,语调阴阳怪气:“怎么不会,凤楼啊,记着,这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西原朝堂之外的一个傻子,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