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摸不到什么头脑。
按说就算秦军要从皇宫中撤出,也该将他们这一干“俘虏”一起带出去才是,更何况,秦王苻坚还未召见他们,也未定他们生死,正当在邺城坐镇受各方降书、统收户口,平白地撤军作何?
“不然咱们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了皇兄和十叔的消息。”慕容冲说。
慕容泓点头同意,一旁慕容凤却凝眉道:“不然先去太后与我母亲那里看一看吧,别是……”
慕容暐坐于空荡荡的一座正阳殿中,手里还是攥着那枚玉玺,茫然四顾,突然全然一股酸楚盖过所有。
若说以往心中还有些什么恐惧、愧疚、后悔、责怨,那么如今便只剩下这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之感。像是来源于苻坚方才口气话语中近似的“赦免”,又像是来源于这寂静无人的周遭。
殿内甚至找不出一个替他传最后一道旨意的人,慢慢地将眼睛闭上……
父皇,你看得到吗?
“皇兄……”
慕容暐周身一瞬战栗,缓缓撑开眼皮正看到慕容冲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殿下,正微锁着眉头,一双烟目似解又不解地看向自己。
慕容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摸进正阳殿的,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他说不清楚。
“皇兄,秦军退了?”
一阵足使人窒息的沉默,慕容冲屏住一口气,等待着殿上一人的答复,然而他并不答话。
“可是十叔带兵回援?或是长安出了乱子?”
还是沉默。
慕容冲有些急了,低眉落眸,唇齿抿放,这种气氛下难免有不安,以食指勾了食指,中挽着一截袖袂,反复绞弄拉扯,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只能硬生生再拽些不甚合理的凑数:“再不然是五叔反了秦军?还是……”
“凤皇。”
慕容冲闭了嘴,一手悄悄捂住脖颈,堵着不叫心跳出来。
慕容暐缓缓将手中的玉玺松开放到桌角。
“完了,都完了。”
慕容冲感到一阵目眩,眨眼的功夫目前天旋地转,脚下也一软,“咚”的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苻坚被迎入太极殿正中高位,望向由门而入率领群臣、步伐走得滞缓而沉重的慕容暐,褪下一身玄衣、摘下一顶玉藻,不过就是一个区区的凡人而已。
“缴,燕主玉玺。”
慕容泓从一众俯身的文武之中微抬目光,眼盯着慕容暐伸出手,被苻坚身边的宋牙接去了他手上玉玺,送交到苻坚手上,眼中簇簇怒火,却终究只是咬牙抿住不发。
耻辱,莫大的耻辱。
“缴,燕国大司马印绶。”
慕容冲跪在地上,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手上,抿唇间鼻头一酸,不知什么滋味。突然想起那一对鎏金的马镫,继而不由自主便想到那马镫的主人。
既想到了,就忍不住想得多,却是渐渐惊恐地发现,那人的面目已如同自己的父亲,模糊得在脑中只留下一个轮廓,再怎么细描也描不出五官节末了。
眼下一双靴头映入,慕容冲吸了吸鼻子,不小心还是落下了泪来,所谓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了什么,然而此刻却来不及去擦拭,只能故作镇定地带泪抬起头来,端平双手,将自己一幅印绶奉上。
在上受降的苻坚微虚了眼目,看清眼前之后,袖下指尖弹动一瞬。
“各州平定、四方降服,凡得一百五十七郡,二百四十六万户,九百九十九万人。”赵整合书,躬身退入侧后,另一边郭庆站出,拱手上报道:“将军朱嶷擒杀慕容桓,收其兵众及辽东郡。”
之后便是报上所缴珍宝、所获宫女,王猛立于最前,趁着这会功夫暗向后方压压一片躬弯的腰背睃去,目光所及是一派俯首帖耳的恭敬,向前……
“以侍中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邺,进爵清河郡侯。”
王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游神这许久,倒是也无甚仓促尴尬,只不失常态迈步出去,跪拜叩谢。
“臣谢陛下。”
“以杨安……”
一应受降、交接、统户、分赏行完,殿上的苻坚由宋牙微矮身扶起,缓而不失威严。
殿下一应跪降的宗亲之中多有倒入气息者,一口酝在胸中不敢呼出,紧绷的神经拉扯到极限,想必是都知晓接下来,便该由着这殿上最高贵的一人,拿捏他们的生死命途了。
慕容泓有几分不屑,却也有几分郁结:像不知是该痛痛快快慷慨领死,还是苟全性命满心中不甘。
“孤本欲怀柔四海,以德平天下,近却屡出战车、无奈将士远征、百姓罹难,虽赖天下人不识天命,但亦孤之过也。今大赦之,愿与百姓更始!”
慕容冲与慕容泓肩并着肩,浑浑噩噩自殿中走出,手掌捏紧松开,恍惚间远远看到慕容暐的背影在前方踯躅,竟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想了想却不知该怎么,干脆重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十叔的事,要怎么与道翔说?”
“有什么怎么说?十叔是为国而死,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慕容冲支吾一声,蹙眉间一双烟目盯着慕容泓眨了眨,终是知自己与他关此无话,于是叹息一声收回目光,半晌才又问:“二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夕阳从侧面照透慕容泓的面目,他的神情还是从前的肃穆,仿佛还更要“冰冷”,语气中一派冷漠淡然,听起来便叫人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