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时很短,而梦往往很长,梦中能够忘却纷繁的现实,而清醒时又足够遗忘虚幻的梦境,只是美梦则意犹未尽,噩梦则后怕不已,却仅仅认为梦中所感是再真实不过,而内容则是天马行空,慢慢会嘲笑自己竟曾于梦境之中将所有的不现实信以为真,梦多了,又开始迷茫为何不能是真的。
真真假假开始分不清楚的时候,人究竟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
“先生分得清吗?”
桐生指尖拨动,一盏热茶险些打翻,隔远是一道单薄的影子,孤独寒冷却不紧缩,双手将腾腾的汤药捧在手心,明明是卑微的取暖,却刻意高傲得像是在接受冠冕,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正好看了过来,手一松,药箱摔落,那面目上便露出戏嘲的笑意。
“分不清。”
“那先生怎么知道我时常梦魇,睡不好觉?”
匆忙中将地上散落的物什样样划入怀中,闭合不得的药箱张着大口,又叮铃铃地落了一地,额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薄汗,桐生微抬起袖子擦拭,又恰到好处地遮住面目。
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似乎早就该习惯这些冷嘲热讽式的驳斥,只是……一旁的王洛徐徐矮下身子,体贴地替他重新整理收纳。
“王侍郎,麻烦您去把窗子关上。”
桐生微侧目,王洛默默站起,自身侧抖出件寒冬才该穿着的外衣,走去两步加在慕容冲身上。
“早已按您的吩咐全部关上了。”
“是吗?”放下手中的汤碗将外衣四角拉扯,拢紧了衣领穿入长长的袖子:“以前总觉得洛阳该比长安和邺城都要暖和,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吗?”
桐生总算收拾好了药箱,刚刚背上肩头,不得不理会的问话再次抛来,看似是和煦的口吻,却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恰好冻住了四肢和头颅,抬起头,长睫于眼尾勾起,像种狡猾的动物,烟如迷雾,又让人看不通透,强迫的逼视,就连一侧站立的王洛都恶劣地好奇着,将目光投来。
“郎君自幼体寒,加之——”
“先生通天晓地,连我小时候的事都知道。”嘴角勾起,有意无意地笑了笑,像他一贯那样,刻意将人陷入尴尬和无地自容的地步,蓦从身侧捧出一只锦盒,交给了王洛,又向桐生这边一指:“这原本都是兄长叫我们用来打点讨好的,如今用不着了,就全都送给先生了,太好的东西恐怕也没有,先生随意挑拣,剩下的,就扔了吧。”
他该仍旧是他,不过学会了掩藏,而这掩藏拙劣得让人哭笑不得。
桐生默默收起锦盒,抬起头来,那人已经背过身去。
“这是什么?”
握住骨篦的右手被蓦地捉住,一股催折筋骨的力道让人下意识回缩,慕容箐使劲将手向回一抽,转而将手中一张丝绢藏入背后:“是……张夫人赠予我的。”
慕容冲自铜镜前转过身,虚起双目:“阿姐可真是对兄长言听计从,不光与人交礼,甚还与人交心。”
慕容箐微仰面却仍低垂目光,似乎酝酿沉孕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作出反驳:“我……我总不能与人交恶。”
“那又如何?”
“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除了一旁恭眉顺目仿佛摆设一般站立的宫人,又仿佛多了两具僵硬的塑像,一双美目中经久转动的泪水总算如脱缰的野马,慕容箐慢慢由站立的姿态跪坐在地,脸迈入长长的袖中,自颤抖的肩头慢慢有了浅浅的抽泣声。
指尖微动到剧烈的抽动,抬起又伸不出,伸出又落不到谁的肩头,慢慢想要收回,却怎么也控制不了了。
“不要再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了,从小到大……”又是边说话边带着悸惧,如此软弱的语气,将原本的狠话说的毫无底气,最容易让人心生厌恶的态度:“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现在……现在你我都是一样,你又凭什么……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喉间吞咽,微启唇却没什么话语要蹦出来,紧蹙的眉头渐渐缓和了眼神中的尖锐。
“我当与你相依为命,你又当我是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肩头,慢慢地贴近她的后颈,随后是一具冰凉的身体,明明是相拥的姿态,却又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仿佛在试探,又仿佛是早已不适应这样的亲密,他在颤抖,是感到寒冷,还是不舒服?
慕容箐慢慢抬起头来,入目是咬紧的双唇,流动的烟目,和那艰难的拥抱的姿势。
“你就是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柄雕弓拉不成满月,弓弦绷紧又松开,远远的靶子却未被惊动,原来箭筒都是空的。就像是好玩的顽童玩腻了一样玩物而将好奇转向另一样,慕容冲丢下了弓,又侧头抚摸起赤烈的鬃毛。
通身乌黑,四蹄踏火。
“赤烈。”
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鹰隼似的眸子,而它的主人一步步近来,正锐利地盯紧他的猎物,慕容冲侧身到一旁,垂首间余光上瞥,见他伸出一只手,在马腹上来回地轻轻抚摸。
“这宝马良驹,跟随陛下,有些年头了。”
慕容冲慢慢抬起头来。
“我从前也有一匹。”
“哦?”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赵整侧目,近乎逼视一般看向他。
叫人不舒服的目光,像是一面通透得不行的镜子,照见了,仿佛就一瞬记起了自己所有的卑微,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