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整拧了眉,见韩延徒步跑的竟不下马儿速度,便也装模作样地策马跟去。
“停下!停下!”慕容冲夹紧双腿拼命地扯住缰绳,面目纠结地喊着号令,赤烈依旧不听不顾,一味地向前飞奔,慕容冲闭紧双眼,耳边只剩下风声与身后韩延憋足了劲吹响的口哨声。
“吁——”
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厚,赤烈慢慢地停了下来,垂首一副兴奋模样拱入一人掌心之中。身后韩延等人也纷纷停了下来,慕容冲腿脚因过用力而发麻发抖,心底更是一刻轻颤,他缓缓睁开双眸,正与苻坚投来的目光撞上,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整随后赶到,勒停走马,翻身而下跪拜道:“陛下。”
慕容冲这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想起自己该是要下马,翻身之时一个踉跄,幸有韩延在身旁悄悄扶了他一把,才算稳住身形,他整人跪伏下身,脑袋埋入铺开的长袖之中,闷闷一声:“陛下。”
话一出口,心头便不知是恼恨还是怎样。其实,这一声“陛下”从来都在他的梦境之中,本该是洪亮而不卑不亢,如今却胆怯而心虚,甚至就如曾经在床笫之间尾音带颤,绵软得无力,又有意无意带着勾人的上挑。
慕容冲面色发白,眉头微蹙,所幸是不为人见。
苻坚看着他,也不知此刻该率先有怎样的情感,迟疑了一刻微微抬手,道:“起来吧。”
一旁的赵整应声站立起身,恭退到苻坚身侧,而慕容冲却像是闻所未闻,仍旧长跪俯身。
苻坚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怒色,身后的宋牙眼珠子转了几圈笑着走上前来,亲自半跪下搀着慕容冲的胳膊将他拉扯起来,一边像是对苻坚道:“陛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太守恐怕在平阳也时刻惦念着陛下,您看……这都扶不起来了……”
苻坚扬了扬手,宋牙便禁了声,弯腰替慕容冲将下摆上的泥灰拍抚几下,就又退了回去。
“它可是不听你的吩咐?”苻坚伸手贴着赤烈的肚子顺去几趟,眼睛却仍是看向慕容冲。
咽喉之间仿佛吞咽都困难,慕容冲清了清嗓子,说出的话来却依旧全失底气:“是。”
“畜生认主。”苻坚像是在解释,一边拍了拍赤烈的脑袋:“你若待他好,他自然知道,过一段时间,自然也就认了你。”
慕容冲面色一白,干脆又跪倒下去,俯身像是认罪,嘴里本该捉摸着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怎么又跪下了?”苻坚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捉着他的手,亲将他扶了起来。
触手温凉如玉、柔若无骨,苻坚一时有些放不开了,直到慕容冲低低唤了声“陛下”,他才吸了口气,将他松开。
气氛一时有些难言的尴尬,宋牙将一旁的侍人遣散,自己也弓着身子离得远了,如此便像是唯剩下他们二人。慕容冲几乎是将脑袋深深埋入了领子里,直到又一束再熟识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药好了。”
慕容冲慢慢抬起头来,眼前那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苦涩的味道伴着缭绕的热气,他垂眸弓腰,立于一侧,对他却视若无睹模样。
宋牙迎上前来,依旧笑容满面,从桐生手里接过药碗,递到慕容冲手上,道:“陛下知道太守这个时辰恐怕就到了,早早就吩咐,叫先生亲自熬药。”
慕容冲盯着那漆漆的汤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试探着将手伸出去,却又立刻收回来,再度伸出时泯去了眼中的茫然,端到手上微微举到眉间,道:“谢陛下。”
“太守观来气色不错,若再回平阳,需更几味药材了。”桐生说,语气平平淡淡。
“这一程回去,便捎带一些。”苻坚说。
慕容冲将药碗已举到了嘴边,闭了闭眼,就着那辛苦的味道一饮而下,目前渐渐露出碗底,一枚圆粒的蜜糖咕噜噜地滚下来,按在碗沿的手指立刻收紧泛了白,慕容冲吸了一口气,将那蜜糖随药渡入嘴中,未尝什么甜味,直接吞了下去。
“陛下,太子与定襄公主到了。”
慕容冲将碗搁下,苻坚便也从他的身上将目光收了回去,背过身去负手一侧,却是犹豫了半晌,才终于道:“先退下吧。”
“起初只在阿城,现如今,都种到了紫宫里。”宋牙陪着慕容冲一路而去,却未曾有出阿城的意思:“都道是凤止阿房,我记得……太守的小字,是叫……”
慕容冲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却像是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是问道:“宋侍郎,我们往哪里去?”
宋牙笑了笑,一双灰黑色的眸子里晦暗难明,轻声道:“按理说,太守该住在长安城新兴侯府上,只不过……春狩之礼在上林,陛下也便住在阿城,太守嘛……”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倒也未曾流露出什么情绪,只道:“贡礼俱送往长安,我……”
“太守急什么?”宋牙说:“陛下早晚会看见。”
慕容冲的面色有些青白,却只让人当做是他体虚又行了远路。
宋牙见他不回应,便又笑着道:“太守将有喜事,恐怕您已经知晓了吧?”
慕容冲愣了愣,猛地想起崔渊说的话,心下知晓他要说的,却刻意装作不明:“什么喜事?我如何知晓?”
宋牙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