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仍然极端平静,神情淡然,海日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也无法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他的神情淡淡的,面上总是带笑,那是被时光打磨得最彻底的一种笑容,千篇一律,圆滑温润。柳从之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捉摸的人,他伤心时笑,高兴时笑,不快时笑,愤怒时笑,于是没人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无论是之前屈居为臣,还是如今登临天下,他都离人很远,难以掌控,不可捉摸。
他是活得最得意的那种人,也是活得最累的那种人。
海日微微一叹,“陛下。”
她坐在琴前,郑重地开了口,“海日不日将嫁作人妇,但海日始终听从陛下调遣,出生入死,绝无二话。”她垂头拨弄琴弦,“相识数载,今是别期,容海日奏一曲送予陛下。祝陛下……”她顿了一顿,微微一笑,泪眼朦胧,“有朝一日,能找到真正知心之人……陛下如今登临大宝,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人在高处,未免孤寒……只愿有人能解陛下所思所想,能解陛下之……铁石心肠。”
柳从之微微一笑:“承海日吉言,祝你今后一切安好。”
琴音奏响,曲调婉转凄恻,却是别曲。柳从之含笑听着,来时一曲《归去来兮》,去时一曲《离歌》,韵味都是十足,海日乃是舞技艺冠绝宣京,如此女子,也是说书人口中的一段传奇,离情别绪,爱慕纠葛,最终都尽付一杯酒,一支曲,仅此而已。
一曲奏闭,他再不停留,起身离开。
夜色深重,楚楚阁内灯火通明,楚楚阁外一片寂静。
柳从之缓步离开,忽然听到了歌声。
是路边一名形容落魄的乞丐,以筷子敲碗打节拍,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诸可还者,自然非汝。不汝还者,非汝而谁?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乞丐唱腔平平,唱完一段,惫懒地打个呵欠,歪在地上,忽然一抬眼,热络道:“这位爷是有意施舍?”
柳从之随手扔下一点碎银,笑道:“我听此曲颇有禅意,教人耳目一新。”
乞丐随口应付道:“随便唱唱罢了,谢谢这位爷打赏。”他将银子收好,躺回地上睡觉。
柳从之挑眉看他一眼,转头离开。
章节目录 第2
"倦眼常扫风尘,笑看人间峥嵘。风云变幻卷京华,山河变sè_láng烟起。说金戈铁马风云动,也说英雄!才名盖世时无双,沙场点兵战如神!说英雄,绝世英雄,说英雄,英雄何处?"
"人生百年过眼如一瞬,谁人当得青史万古名!千风华,风华背后常泣血。自古英雄出乱世,只因乱世多磨砺!戮剑只从磨砺出,谁人识得阶前身后血!说英雄,叹英雄,千古风华,尽负谈笑……”
窗外遥遥传来歌声,薛寅坐在床沿,背靠床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身旁的黄莺早在外面歌声响起的时候就停了弹奏,安安静静打量薛寅的神情,见他虽还是提不起精神,但似乎没有面露不快之色,便也未前去关窗,起身给薛寅斟了一杯酒。
外面歌声渐散,薛寅闭着眼问:“外面唱歌的叫花子一直在这儿?”
黄莺摇头:“前些日子才来的,这些天好像一直都在,有时候就唱些有的没的的小曲儿,打赏的人似乎也不少。妈妈嫌他吵,找过人去赶他,但他每次都能跑到没影子,总是赶不走,也拿他没办法。”
“哦……”薛寅慢慢地应了一声,慢吞吞伸个懒腰,他身上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穿得单薄,身材也更显单薄,前襟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黄莺看得脸上微红,屋内只得他们二人,这是薛寅自第一次上楚楚阁之后,第三次在她这里留宿。
她显然对薛寅颇有好感,薛寅模样俊秀,看上去异常年轻,几乎还是少年模样,与这里来来往往的,许多大腹便便的中年嫖客实在是大有不同。他为人懒散,不轻浮,也从不苛待人,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黄莺想到这里,面上又现苦笑,这样一个人,在她这里留宿了三夜,银钱一点不短她,却记不得送她一样礼物,留宿三夜,却连她一跟手指头都没碰,实在是君子得过了头,她也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无意,薛寅为何要在她这里留宿?
是因为现在仍在外面守着的侍卫么?一念至此,忽然想到这人乃是声名在外的亡国之君,黄莺稍微一惊,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