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插嘴道:“他从前学琴出身,如今也去学堂同学生一起听课。”
崔恪道:“会弹哪些曲子。”
临清一一答了。
崔恪喜道:“我平素亦抚琴一二,正好,你我切磋一番。”说着,便进屋去了琴来。
临清自随沈絮流落乡野,已许久未见到琴,此时见了,仿佛得逢故友,激动不能自已,轻轻摸着那丝弦,颤声道:“我真可以弾?”
崔恪点头,“弹罢,许久未有同好,今日便听你抚琴一曲,聊慰寂寞。”
临清眼中闪着盈盈泪光,既为可以重抚丝弦,又为过往种种感慨不已,将那七弦小心移到自己这侧,郑重道:“临清献丑了。”
抬手轻抚,华音乍生。
如细雨沙沙,如泉流淙淙,时而缠绵悲切,时而灵动飘逸,将要冲上高峰,却又乘云远去,将要俯至低谷,却又峰回路转,如歌如诉如泣如吟。临清修长的十指如轻纱曼妙,拨弦弄调之际,余音袅袅,绕空不散。
沈絮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个清秀如玉的少年,记忆里某个熟悉的片段笼在这乐声之下,将要突破,还又消散。仿佛许久之前,他曾听过这样美妙的音乐。
那时暑气蒸腾,荷花灿烂,灼日绵绵之下,有谁手拨轻弦,与那偶至的凉风一道,吹散燥热,吹入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一曲毕,崔恪鼓掌喝彩,沈絮犹自身处梦中。
临清颔首,无限爱怜地摸了摸琴身,才轻声道:“献丑了。”
崔恪道:“小公子年纪小,琴艺却十分了得,可惜了。”
临清摇头,将琴还给崔恪,“先生来一曲罢。”
崔恪一笑,弹了一首《上邪》,临清赞道:“先生才是真绝技,临清班门弄斧了。”
崔恪放下琴,解下腰间一枚玉佩,拉过临清的手,放到上面,“我见你分外投缘,这枚玉佩你收着,算作知音之礼。”
临清不敢要,忙推却道:“不可不可,怎敢要先生割爱。”
“并非什么贵重物什,你我投缘,且收下罢。”
沈絮亦道:“先生给你,你便收着罢。”
临清只得受了,小心端详那玉佩,只见上面刻了一条小蛇,却又隐隐藏着两双爪子,似龙而无角,姿态傲然,却困于河底。
沈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临清尚未看出其中奥妙,只觉玉佩轻巧可爱,色泽剔透,好不稀罕。
崔恪望着临清仔细琢磨的样子,淡然一笑,道:“沈公子,前尘已逝,不如惜取眼前。”
沈絮微怔,惭愧道:“晚生受教了。”
告别崔恪,回家的路上,临清小心捧着崔恪赠的玉佩,一会儿举到阳光底下看,一会儿又拿到唇边呵气擦拭,沈絮见他那宝贝模样,不由失笑,“收好罢,莫一会儿失手跌碎了。”
临清恼怒地瞪他一眼,悻悻把玉佩收进怀里。
先是琴晚送的帕子,如今又得了崔先生的玉佩,少年心性的临清因得了礼物而心情大好,一路小声哼着方才弹过的曲调,脚步也随之轻盈,一蹦一跳的,沈絮在后头看着,只觉前头走着是一只雪白的兔精,茕茕可爱。
这一天过得倒也和睦,然而临睡前还是斗了一次嘴。
原因是沈絮又惦记起他将临清从张家讨回来这件事。
沈絮:“奇怪,奇怪……”
临清:“哪里奇怪?”
沈絮:“张兄养的琴师我都认得,怎会没见过你?”
临清:“……你认得哪个?”
沈絮掰手指给他数,“临蘭,临梦,临嬛,临芸……”
临清黑着脸,“临蘭、临梦是我师姐,临嬛、临芸是我师妹,你根本只是耽于美色!”
沈絮摸摸鼻子,企图为自己挣回些颜面,“我听你弹琴还是很耳熟的,和你师姐师妹差不离。”见临清要发飙,又补道:“你比她们弹得好!”
过了一会儿,沈絮又不甘心地问:“可我从前未见你登台演奏过啊?”
潜台词是,我未见过你,如何就指了你做外宠。
临清强压怒气,翻身朝里,留个背影给他,“记不得就算了。”
沈絮犹自纳闷,临清却是被勾起往事。
哪里没见过,未学成时,坐在师姐身后,帘绡情动,一群纨绔里便数此人最耀眼。学成登台初献艺,便是炎夏时节,水榭阁台,一个枕水而歌,一个临窗而饮,不经意的眼眸对视,便叫他手尖微颤,险些弹错音符。待到一曲毕,那管事拉住自己,指着十几尺之外,湖面另一侧掷了酒杯诗兴大发挥笔而书的白衣公子,附耳轻言,自此便许终生。
只是这些,如今只余了他一人空叹唏嘘,始作俑者却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恼怒沈絮不断问及当年事。
他也想问,为何讨了我,又不要我。
背后的沈絮喃喃着,坠入梦乡,临清心口苦涩,恨这呆子无故撩人伤心,又作出一副无辜模样。
临清的怨气体现在第二日的早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