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杰清楚记得,他说过这句话。
是很过分,但事实上,他到现在依然这般认为--养父活得很窝囊。
他九岁大病那段时间,几乎一天到晚都听到或见到养父在求人,东凑西凑却也凑不齐给他做手术的钱。
那个时候,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梁文杰真真切切体会到钱的好处,也日益加深对于养父窝囊的印象。
他小学毕业那年,养父罕见的要求家里当年不要将他送到广川过暑假。而后,他上了初中,居然从别的不认识的同学那里听说,养父在广川丢了工作!那时候,他又学会并深记了一个词语--无业游民。
梁文杰是在县城读的初中,养父让在县城教初中的二伯文武帮忙给他安排的学校。他住校,但每天去二伯家吃饭,他每个月也是从二伯这里领取生活费。
二伯是典型的"妻管严",什么都听二伯母的,二伯家由二伯母当家。所以,梁文杰其实是从二伯母手上领取生活费。
二伯母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主儿,每次梁文杰找她要钱,她那表情,好像梁文杰花费的是她家的钱似的。
梁文杰不止一次听到她和二伯这样说,"文杰从我这里拿了十块钱,你帮我记下,免得我一会儿忘了","文杰这个月的花费超支了,再不给他钱了","一年一结不太好啊,跟你三弟说说,半年,或者一个季度结一次钱,让他先将文杰下学期的生活费给了"……
二伯母并不介意是否是当着梁文杰的面儿说这些。
而当二伯母也听说养父失业,那对着梁文杰的脸色--梁文杰完全不想回忆。
县城的孩子家境大多都比梁文杰好,吃穿用度都与梁文杰不同,精气神都和梁文杰有异。梁文杰能十分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跟同学有所差别。而在他的父亲没有工作传闻之后,他的家庭状况也很快曝光。
这一回,没有多少嘲笑和作弄,更多的是疏远和隔绝。好像他不应该出现在那个群体里一般,大家都要将他忽视遗忘。
初一暑假,梁文杰不愿意去广川。初二暑假,也就是现今的去年,奶奶带他去了。目前是初三暑假,那个事发的暑假。而后,他也没再见过养父。
梁文杰仔细回忆,发现根本记不起养父的面容。毕竟,他同养父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算不上多,何况已经相隔了二十年,而且,他对养父的印象实在是谈不上好。对于那些不太好的,无论是事,或者是人,人类总是倾向于忘记的。
不知道养父是否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似乎不论是否知道,全都彰显着他的"窝囊"。
养父是个美男子
下火车,依然是人挤人。
梁文杰恍恍惚惚地跟在小姑妈和表弟身后,挤挤撞撞。这趟火车不知道是坐了一天一夜,还是两天一夜,坐得梁文杰晕头转向。他们的车票是硬座,不可能睡得好,而且在火车上也吃不好,梁文杰又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很是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惘然。一趟火车,将梁文杰的精神蹂-躏得萎靡不振。
室外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有灼烧的痛。梁文杰却感觉,体内颓靡之气从皮肤蒸腾而出,心底逐渐温暖。梁文杰眯着眼,瞅了瞅天,真想睡死在那一片蔚蓝白云里。
一晃眼,瞥见小姑妈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梁文杰心头阴影起。二十年前的这个时代,移动电话还是稀罕物!梁文杰烦躁了,肯定不只是电话,此时的其他很多物品必定都远远不及二十年后。吃不好、睡不好,玩也不会好,这让他怎么过?这一次重生,他一定会比曾经生活得更糟糕透顶。一定的!
"哗啦啦"突然下起雨,梁文杰略微一愣神,豆大的雨珠便串成了线,将他淋个透湿。梁文杰回过神来,撒腿跑向有遮挡的地方,不管那里已经聚集了多少人,拼尽全力向里面挤。挨白眼,遭谩骂,梁文杰全都不顾--嘲笑的嘴脸眼色他经历过太多,这些人的,对他完全形不成杀伤力。
梁文杰再次抬头望天,发现刚刚他瞧见的晴空的对面是漫天乌云,而晴空依然是晴空。这在南方城市实在是十分常见的景象,不论是从前,还是将来。哪怕走在太阳底下,你也随时可能被浇一身雨水。老天的喜怒无常,通过这里的天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到半个小时,雨停了。太阳照旧火热地炙烤大地,经过刚才洒下的雨水,天地间好似成了一个大蒸笼,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蒸笼里的包子。那滋味,谁经历过谁心里清楚有多么难受。
梁文杰随着人流去小姑妈打电话的电话亭找她,小姑妈抱紧蔡崇,左顾右盼,神色紧张,看到梁文杰,张口就骂:"你死哪儿去了!怎么可以乱跑,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好!"
梁文杰不知道她脸上的紧张,是担心他失踪,还是害怕自己的儿子被人群卷走。或许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梁文杰默默承受小姑妈的责骂,没有生起丝毫反驳的心思。
足足责备了梁文杰十多分钟,小姑妈才停下来,说要去找车,"你爸爸已经回家去等我们了,我们赶紧过去。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你高不高兴呀?"
望着小姑妈的笑脸,梁文杰默然,她变脸跟这天气变化一般快。
正想着,天空又飘起细雨,小姑妈也跟着再次变脸,大骂梁文杰拖拉,害得他们又遇到雨。
如此好一通折腾,再半个小时候后,梁文杰终于跟小姑妈和表弟一起坐上了一辆小面包车。经过四十分钟左右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