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各部、类人族……哦对,还有那帮吃里扒外的妖族,都唯你马首是瞻。四海宾服,俱是山呼万岁的走狗。”那声音幽幽地说,“现如今,竟也同我一般落魄……啧,盛潇啊,人潮浪涌,把你高高捧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重摔下的,你在赤渊里,摔得疼不疼啊?”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东一个字西一个字的,声音像一个人,但每个字方向不统一,又似乎是七嘴八舌的。
大楼里,各种警报器在狂响,人声杂乱,雷声伴随着坍塌点的撕裂声……所有的杂音都是干扰,盛灵渊轻轻一咬舌尖,强行沉下动荡的心神,凝神于耳,追踪着对方的气息。
一道白影在他身边飞快地闪过,乍看,白影像乱晃的激光笔在墙上随便乱扫,行动路线杂乱无章,时而逼近,时而掠远,一秒也不停,目光都跟不上他。
但盛灵渊直觉对方不是乱窜,一丝微弱的风掠过他的鬓角,他感觉到周围隐约的气息流转,
那白影行动间,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描绘一个阵法的形状,非常隐蔽,还有一点熟悉。
阵法?
是什么阵?
盛灵渊不动声色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白影笑道:“你在岩浆下埋了三千年,老糊涂了么?连故人都不认得。”
盛灵渊一边追索着留下的痕迹,一边轻轻一弯眉眼:“这可真是怪了,朕孤家寡人三千年,最近倒是平白无故多出不少故旧,随便冒出个阿猫阿狗,都来跟朕攀亲戚……”
“怎么,”他说着,手掌中一道黑气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来讨压岁钱吗?”
可那白影太快了,黑气没入墙中,没打着目标,反倒把非承重墙撞塌了一面。
“勾月楼一别三千年,”白影叹了一声,“人皇陛下,当真不记得了吗?那你再好好看看。”
“勾月楼”三个字让盛灵渊眼角一跳,他来不及细想,已经凭着本能瞬移到了十米开外,与此同时,他方才站着的地方突然凭空转出了一道旋风,风中幻化出无数刀剑,绞肉机似的卷了出去,“呜”地从他面前掠过,堪堪割断了盛灵渊一缕飘起来的长发,继而又凭空消失。
一条合抱粗的树根顶破了地砖,直接把盛灵渊从地面上高高扬到了半空,树根上居然也长满了叶、开满了花!
那些古怪的花叶遇到空气就自动脱落,万箭齐发似的射向盛灵渊,盛灵渊周身涌起厚重的黑雾,严丝合缝地将那些花和叶挡在身外。
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花叶就像清平镇里的影人一样,非但不怕他的魔气,反而将黑雾当成养料,大口大口地吞下,高高扬起的根须发出一声叹息似的低吟,暴涨数尺。
盛灵渊皱起眉,这时,他看清了地上的阵法,倏地怔住,久远的记忆倏地回笼——
那是……
三千年前,人族大军打进妖王宫之前,遭遇的最后一阵。
九州混战伊始,妖王破赤渊而出后,一路往北,势如破竹,人间尽成妖魔境,新妖都当年取名叫“圣城”——就在现在永安西偏南大约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城中有“飞神殿”,就是妖王宫。
与人族占地极广、四平八稳的宫殿风格不同,妖王宫里九成以上的地方都是密林,三百六十方大阵彼此交叠,中间拥着一座高楼,那楼高耸入云,飞起的檐尖锐卷翘,月夜里从阵外望去,月牙先是跟檐牙勾连在一起,因此又叫“勾月楼”。
勾月楼外的阵群步步杀机,人族大军每往前推一步,都要用无数命来填,可当时的人们都像没有意识的虫蚁,不畏生死,只知道一波一波地往上冲。
像是都疯了。
所有人都被那种可怕的热血支配着,包括盛灵渊自己。
勾月楼外破阵三天,人族死了十万人,偌大一个圣城,尸体居然排不开,层层交叠在一起,当时正是端午前后,暑期上涌,蛇虫活跃,可是圣城周遭百余里内,居然连鸟都不敢落,逡巡不散的死气都附在天魔剑上,指向最后的宿敌。
剑如傀儡,执剑人也是傀儡。
不堪回首二十年,从人皇到马前小卒,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足足三天,人族大军才撕破了勾月楼外的阵群,与最后负隅顽抗的妖族守卫短兵相接。
盛灵渊记得,妖王本人身着冠冕,站在青石板的高台尽头,身边空荡荡的,看着居然有点寂寞。
妖王那四不像的妖身疯狂诞妄,颠倒得有些可笑可怕,人身却意外的清秀。
他脸色苍白,带着一点斯文的病气,既不穷凶极恶,也没有别的大妖那样艳丽夺目,眼神灰蒙蒙的,像有雾,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乎是有些厌倦的样子。
那是盛灵渊第一次见到妖王,对上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他脑子里沸腾的血突然就凉了下去,当时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妖王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勾月楼外最后一阵,盛灵渊至今记得。
人陷入那阵中,仿佛陷入了无穷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