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而答:“我姓冷,名清崖,风清月皎的清,自崖而反的崖。”
如此便算相识了,后人提起这段往事时,总要道一声倾盖如故。
两人皆是少年天才中的代表,均极骄傲,极寂寥,花树下的相逢,是一场意外的邂逅,为何竟能投契,谁都说不出半分道理。
当初的昆仑与天山被江湖中人并称双璧,两派的掌门人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从武功才学比到两人鞋袜的款式。
昆仑掌门无青子好不容易寻到慕重霄这么一个天资绝佳的弟子,打从心眼里欢喜出来,花足了劲儿悉心栽培,见他不过十四,已足以跻身一流高手,遂得意洋洋地领了徒儿去天山拜访,满心要压倒天山众弟子,叫天山掌门一张老脸没处放。
两个胡子斑白的老儿对彼此的算盘心知肚明,脸上仍是笑得恭敬又亲热:“无青子老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哈哈,沧浪真人,老哥哥实在想念你得紧,这不,带着我新收的徒儿来拜见你。”
两位掌门老头儿显然缺乏长辈的自觉,奋着一腔比拼高低的热情,各自将徒儿叫到身边,密密地嘱咐一番。
两个刚相识的少年茫然地登上演武台,双眼对视,均是无奈。
各自的师父满脸紧张地立在台下,就差当场喊出来为他们鼓劲助威。
箭在弦上,焉能不发?
冷清崖耐不住师父的连声催促,只得轻叹一声:“得罪。”
台下海棠花开如海,瞬息被他的真气激荡得漫天飞舞,花瓣袅袅,如龙蛇盘舞,吞吐不休。
摘叶飞花,皆能杀人,从来只道是江湖中的故老传说,自这少年手中使出来的时候,无青子始终洋洋的一张老脸终于变了色,铁青着脸瞥了沧浪真人一眼。
后者假作不知,笑眯眯发问道:“无青子老兄,你瞧清崖这孩子,武功可还过得去罢?”
无青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老弟教徒,实在有一套。”
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十足,看起来两个少年打得十分激烈,演武台下人人看得脸上变色,手心出汗,只怕一个失手,总不免有个本该名扬江湖的孩子葬身天山。
演武台上剑气四溢,当这二人并肩冲上苍穹,身影倏忽如电,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无青子与沧浪真人齐齐喘了口大气,对视一眼,难得的心意一致:“我看两个孩子都青出于蓝,不用比啦!”
慕、冷二人不知演武台下是何等情形,从万丈高空之上飞身冲下,悠然回旋,飘飘落在一片澄碧的大湖之畔,衣袂随风摇曳起舞,直如神仙一般,但剑气纵横,激得身后湖水鼓荡不绝,如同满湖碧水突然沸腾。
少年时的慕重霄从来算不上一个谦让的孩子,一向很愿意在各方面教别人做人,此刻却惊讶地发觉,自己并不想在武功上胜过这少年,宁可弃剑认输,身边紫衣飘舞的少年显然也很有这方面的念头。
一场架打得心照不宣,除了不想打这话说出来要气死两个师父之外,两人看不出有什么动武的必要。
慕重霄忽然笑道:“这里的景致真美。”
冷清崖举目望去,山色隐隐,湖光粼粼,这时方当初夏,荷塘里小荷尖尖,扶风婆娑,两人沉浸在清幽的景致之中,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慕重霄走上几步,指着湖心道:“你看,那儿还有一个小岛,真想过去瞧瞧,只可惜没船。”
冷清崖终于微微一笑,好比冰雪初融,春风徐来,瞬间吹皱了一江碎冰飘零的春水:“万里高空,尚且御风弄影,区区登萍渡水的轻功,重霄不见得不会罢?”
慕重霄方才恍然,一拍脑袋:“在你面前,我真是糊涂。”
两人身法展开,直掠而出,就如两只比翼而飞的纸鸢,飘飘荡荡地落在湖心亭中。
月光倾泻,直如流霜碎玉一般,映得天地一片晶莹,两人坐在湖心亭内,恍惚如处水晶宫中。
慕重霄微笑道:“天山的星星,又大又亮,和我们那儿不大一样,不过也真好看。”
冷清崖略一迟疑,问道:“昆仑的星星,是怎么样的?”
慕重霄转头笑道:“昆仑山那样高,高得连星星都像可以摸得到,你若喜欢,将来我带你去看看。”
冷清崖低声应道:“好。”
相识十一年,两人之间从无书信往来,但一年总是没缘由地见上数次,一直到对方毫无疑问地登上掌门之位。
繁花丛里,他负手而立,独自赏花,嘴里低低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花香幽幽,人踪寂寂,一曲唱罢,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清崖,你果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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