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存扣感到安慰的是班主任对他可好。班主任是个女的,叫张海珍,扬州知青,教英语课。上第一节课时,她自我介绍说她二十二岁,存扣就琢磨:才比我大九岁,倘不是教师,可以喊“姐姐”的,我们班上王保京的姐姐大他二十岁哩。张老师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脸虽然不太白,还有几粒雀斑,但决不难看。她没有辫子,剪着齐耳短发,加上她身上总是穿着清爽整洁的衣裳,无论在哪儿,人都可一眼看出她准是城里来的。女生都说张老师穿衣裳抱身。存扣不晓得“抱身”是什么意思,可能是讲她衣服做得正好,把身材正好显出来了。不像乡下人阔袍大裤的多,在后面不看头发有时都不认得男女。张老师胸部有点凸,一看就知道那里有两个奶子,腰这儿就小小的像个孩子,到屁股这边又圆鼓起来了,走路时还看见屁股蛋儿两边动呀动的。同学们都不怕她,反而爱亲近她,甚至放学了还有到她宿舍里去玩的。兴许是因为她从不打骂学生,兴许是她总喜欢笑,有时心里难过了还当着大家面哭过鼻子,真像姐姐哩。张老师上第一课时讲a、b、c,带大家读字母,当念到b时,全班忽然哑了。她一愣,又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b”,班上顿时“轰”地大笑起来,放肆的男生笑得眼泪水滴滴的,女生羞红个脸把头埋在桌子下“哧哧”地笑。笑得张老师云里雾里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大家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扑哧”笑了,说:“噢,你们想到外行上去了。”脸上就有些羞红,“但,这个字母就是这样读的!”她对大家认真地说。
同学们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张老师,而存扣对她有一种更深厚的爱戴,因为她是那么晓得保护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一次存扣受了凉,唇上起了个疱疱,溃疡后结了疤,蚕豆瓣大小,进财他们就说这像日本鬼子的仁丹胡子,哄起全班男生一齐喊:“存扣,太君!存扣,太君!”存扣又羞又急,用手蒙住那疤“呜呜”直哭。有女生跑去告诉张老师,张老师正在择韭菜,手没洗就急急赶来了,气咻咻地,涨红个脸,狠狠地说了那几个起哄的同学。存扣见张老师帮他了,想起平时所受的欺负,更是大放哀声,哭得伤心伤意的。张老师就从裤袋里掏出花手绢给他揩脸,哄着他:“存扣,不哭了,不哭了。”那时存扣真想扑进张老师怀里,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在妈妈怀里撒娇使泼一样。
存扣终于收住了声。张教师又对大家说:“瞧人家存扣在班上最小(不只指年龄,还指身材),可毛笔字最漂亮,作文写得最好,你们要向他学习。”听老师一夸,存扣骨头轻得没四两,看那几个家伙垂头耷脑的,心中真是快意,头昂得高高的,全忘了刚才哭哭啼啼的可怜样。
小存扣在班上饱受男生欺负,女生却是喜欢他的。存扣长得眉清目秀挺清爽,在班上穿得又时髦,有时候张老师都夸他“小标脸儿”、“像个城里的孩子”呢。老师都喜欢他,女生们更是没得说啦。何况他写字又好成绩又好,从不像有些牛高马大的男生作业不会偷偷抄人家本子。女生都把存扣当成自己弟弟,男生撩他逗他就上来相帮,七嘴八舌地数落那些男生,像群小母鸡。上体育课打球时男生都不要存扣,加入哪组哪组就输。他个头太小了,拿不到球,拦不住人,一撞一个跟头。女生就把存扣接纳过去,一个个传球给他投,让他过把瘾。他投中了乐得又喊又笑,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那些女生也跟着他喊跟着她笑。他与女生打成片,抱成团,女生们是水,他就是水中一条快乐的鱼。
存扣在班上的成绩越来越好,期中考试竟考了两个初一班的头一名。平时也没见他起早带晚比旁人多学多少,大家一样上课,一样上晚自修,可他就是灵。教师们都说他“小聪明”,将来肯定能上大学的。他当上了学习委员,班上随便哪个同学问他作业他都讲给他(她)听,还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画点点,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师。事实上,老师们也把他当成小助手,他字好,有个啥课外作业了都叫他抄。只是他人矮,够不到黑板上面,抄作业时要搬张凳子站着。
有人说女娃儿一上初中头脑就糊了,人大了,心思发岔了,学习不得好。好像还真有些理呢。那些来问作业的女生问的东西真的太简单了,存扣有时都忍不住说她们,把她们脸说得红红的。可女生也不是白问的,经常带些东西给存扣吃,比如炕山芋呀,炒蚕豆呀。数梁庆芸带的东西最稀奇古怪。她爸是庄上的支书,都是人家送的。存扣也不是小气人,他妈有个爱攒纽子的嗜好,到哪儿做生意都拣些好看别致的纽子买回来,家里攒了一小箩呢,存扣就送那些亮烁烁的电光纽子给她们。被送的就自豪得不得了,回去连夜拆了旧纽子,把存扣送的钉上,也不问和衣裳的颜色配不配,穿在班上向同伴显摆。
存扣的得宠和“走红”惹起班上不少男生的嫉妒。事实上,捉弄存扣让他出丑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过……
时值深秋,存扣妈桂香回来了一趟,正好为存扣准备一下冬衣。本来她是想在外面买一件现成的滑雪衫什么的,但她觉得那种衣裳好看却不抵寒,外表光鲜时髦,里头不过是薄薄的一层腈纶棉,还是自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