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只有骨灰,没有遗体,你知道的,军人牺牲以后,是会在军队里直接火化的,只有校级以上职位的人,才有权利由家人决定是否运回遗体,而不是当场火化。我可怜的老爹,到死的时候才刚拼到尉级。”
徐一二心里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插了句话进来,“可是据我所知,上校级别以上的官职,如果亲人在战场上牺牲,应该也是可以申请运回遗体的吧?我记得,方奶奶升将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可是升上校却很早,应该也可以要求运回你父亲的遗体的吧?”
“那不一样,如果我父亲能升到校级,那么最终的决定权会在我母亲那里,那么我想,她无论如何也会要求运回遗体的,可是他没本事,所以最终决定权在我奶奶那里,我奶奶其实有时候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有的时候做决定非常不近人情,当时她大概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搞特殊,所以没有申请运回遗体。”
徐一二继续听着,依旧没有插话,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看见邓小方能够微笑着说出这些话,他其实心里很不好受,可是这种时候又不能去安慰,甚至不能让他停止不说,因为有得时候,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更好。徐一二不知道这些话邓小方有没有跟别人说过,但他知道,邓小方能够毫不犹豫的告诉自己,是真的想交自己这个朋友,他非常感激,也决定做个好听众,只能让邓小方说完,也许这样会让他释然一些。
“其实后来,奶奶也有些后悔当时的决定,可是她死要面子,就是不肯承认,我在想,要是当时奶奶她没有那么坚决,我家的情况也许会和现在不太一样。”邓小方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我父母感情非常好,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我奶奶可能也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母亲,所以曾近跟她说过让她改嫁,我奶奶当时说,我还小,可以帮忙养育我,等我母亲找到了好人家,或者自己觉得可以自己养育我的时候,可以把我接走,奶奶她甚至说,如果母亲愿意,可以把父亲的骨灰也带走。”
徐一二开始觉得,方奶奶也不容易,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竟然可以舍得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让儿媳带走,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种决定。
“可我母亲毕竟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他依然孝顺自己的婆婆,依然努力的抚养我长大,她没有改嫁,也没有离家,永远都是那么坚强的活着,他甚至很少露出难过的表情,她总是微微笑着,看着我,看着奶奶。”
“你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徐一二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评价。
“其实,也许她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伟大。”说道这时,邓小方的语气开始有些不稳定,多少有些颤抖,但他依然没有露出难过的神色,“我妈曾经跟我说过,相比她,奶奶才是更值得尊敬的一个人,我的爸爸也没有见过我的爷爷,我妈她多少还有个婆婆可以相互照应,可我奶奶连婆婆都没有,是如何辛苦的把我爸拉扯长大。我妈说她也想过带着父亲的骨灰一起离开,可是她最终放弃了,她说她不忍心,也不能把爸爸一起带走,可是她自己又不想离爸爸太远,所以到现在,我们一家人还是一起别扭的活着。”
说到这里,邓小方忽然觉得想笑:“我们这家子还真是好笑,我没见过我父亲,我父亲也没见过我爷爷,到时候我也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见不到我?”到这时,眼泪才慢慢的流了下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勉强笑着对徐一二说,“对不起,我没忍住,我他妈的竟然没忍住……”
徐一二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每个人都以一段属于自己的血泪史,邓小方他愿意说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时候反而让他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会更好,但徐一二却不忍心看着邓小方如此难过,这是他的朋友,从他含着泪说出了家里的故事的时候,徐一二就做出了决定,既然邓小方愿意拿他当朋友,甚至愿意跟自己分享如此悲伤地往事,那他徐一二就认这个朋友,就算做一辈子朋友又如何,徐一二相信,自己这个朋友是值得交的。
自从上次夏文娟对着他哭了以后,徐一二就习惯在身上准备一条手绢,现在他把手绢拿出来,却不知道该不该递给邓小方,仔细想了想,他又把手绢收了起来,站起来走到邓小方的身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从背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拥抱,并没有去理邓小方脸上留下的泪水,该哭就哭出来,这种事应该哭,那就哭个痛快,甚至连眼泪都不要擦,就让他尽情的流。
但是朋友,等你哭过以后,还是要站起来,生活还在继续,你说的事毕竟只是你的长辈的事情,除此之外你还应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不是么?
徐一二只是轻轻的抱了一下邓小方,然后就放开了,他走到火堆前,回头送给邓小方一个大大的微笑,“我觉得我们烤的地瓜和土豆快熟了,你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