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的早晨离开唐门的,已足足被软禁了六天。
我点了褚隐南的晕穴,自己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几年吃过太多药,以致于如今无论吃什么药,效果都不够明显。
微微的眩晕中,我想起了唐梦的请求。唐门……真的很乱吗?乱到了什么程度?连唐斐也病了……一百多名外来弟子突然变成了奸细溜走,大概会引起两个派系的火并……
我需要助力,独自一人是绝对撑不起大局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比唐仪更适合。
长我两岁的唐仪在门中的地位一直举足轻重。
他的父亲是一位堂叔父,从我记事起就是父亲的左右手。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唐仪一直被作为未来的左膀右臂栽培。
“今天唐仪教你练武”,“等会唐仪来陪你背书”——父亲总是这样下令,于是唐斐默默走开。我记得唐仪含笑的眼睛,陪我练完背完后他总是很快离开,把位置让回给唐斐。
在父亲心目中,我应该多和唐仪而不是唐斐在一起。他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唐仪的内敛稳重是少有的,属于那种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必有分量的人。
……然而后来在被我疏远的众多弟子中,唐仪是第一个放弃我的。
“枉费掌门师伯一片心血,原来你根本无意。”他对着日中高卧百事不理的我摇头叹息,“悠,你只要小心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唐斐拉拢了他,不如说是他选中了唐斐。他到了唐斐身边后,许多人跟了过去。
这样的唐仪,或许会在不得已时放弃唐斐,却决不会放弃唐门。
脚步声远远传来,推开房门,正好迎上了唐仪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身后跟着唐昭。
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唐梦的事……
我的脸色大概不太好,唐仪眼里的笑意很快隐去了,换成了疑问。
张了几次口,好一会儿才辛苦地发出声来:“小梦刚刚去世了,等一会儿,你们两个送她回去,明天一早,我也会回去……”
面前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你是说……唐梦?在这里?”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眼神由不可置信逐渐转为确信,迅速黯淡下来。
唐梦几乎与她的母亲唐盈一样美丽。她没有唐盈当年那样纵情任性,却同样逃不过芳华早谢的命运。门中所有人,有意无意都在宠唐梦,宠了十多年了。大家都愿意她一直幸福娇憨下去。
我和唐仪并没有谈很久,但意外的顺利,他会和我一起收拾残局,重整旗鼓。
向我保证这些的时候,唐仪的眼底像有冰冷的火焰在烧。
我有预感,唐梦的逝去所引起的冲击,足以暂时涤平许多嫡系弟子愤懑的心思,把矛头转向其它地方。
想从原本的环境中脱身而出,原来这么难,难到几乎不可能的地步。既然如此,何必再徒劳挣扎,至少唐门上下,多少都会和我一样为了唐梦黯然神伤,恨意绵绵。
唐仪和唐昭坐着印有天盟标记的大车走了,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那具棺椁。唐昭从褚隐南身上搜出一块令牌,毫不客气地收到怀里带走了。
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已是傍晚,青山碧水都沉寂在淡淡暮色里,若有若无的细雨落地无声,只有归鸟的鸣叫不时响彻耳际。
从此处到唐门大约半天的路程,他们半夜就能抵达。也许会正好撞上左回风,可这个险不冒不行。
转个身再回到屋里,褚隐南已经被下属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我无心理会,他身上其它穴道或许很好解,唯有晕穴是用了三种独门手法点的,他至少要昏睡到明天。
我沉吟了一下,又把屋门打开,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侍立在那里,看我就像在看瘟神。
“刚才的药照我的方子再煎一碗,另外,送一桶热水过来。”
热水可以帮助药性更好地在体内散发。我需要体力,即使必须用药强吊也不要紧,否则接下来面对左回风时,也许会支持不住。
左回风。
终于,不得不去想他了。
这一天如此漫长,清晨时还隐约存有的希望和憧憬,此刻已然灰飞烟灭,烟灭灰飞。
我从不曾像憎恨左益州那样恨过任何人,也不曾有过如此强烈深沉的恨意。
为什么,他竟是左回风的父亲。
刚才唐昭问我为什么不干脆与他们一起离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要在这里待一晚,确保左家今夜会撤去唐门外面的包围;而且还可以探一探左回风对这件事的态度。
唐昭似乎还想问下去,唐仪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于是他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之前昏睡的两天中,左回风大概见过他们了。唐昭性情飞扬随意,很少会注意到儿女情长,唐仪却一定看出了什么。
他看出了什么?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