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点头。微风吹来,纱帘徐徐飘动,与她心中的不安一起动荡起伏。而圆满的月亮在他的左肩,将他的人影投在她身上,颀长挺拔,如此稳定可靠。
她只觉得心口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胸中弥漫着荡漾如烟的水汽,眼前世界开始不安定地扭曲起来,比此时风送的乐曲还要飘渺。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此时圆月东升,在楼阁屋顶之上洒下遍地清辉。耳边是琴箫笙管,霓裳羽衣曲繁音急节十二遍,三十位舞伎越舞越急,三十团锦绣在水面旋转,如风如云。
舞影凌乱,笙箫繁急之中,但李舒白听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轻轻“咦”了一声。
黄梓瑕便问:“怎么了?”
李舒白若有所思道:“第二把箜篌似有金声杂音。”
霓裳羽衣曲为大型器乐阵,此次成都府官伎几乎倾巢而出,设有琵琶二,古琴二,箜篌二,瑟一,筝一,阮咸一。还有觱篥二,笛两管、笙两管与箫一管,钟、鼓、锣、钹、磬等,二十多人的班子,都依例坐在舞台边演奏。
黄梓瑕连那边的人都看不清,更不解他的金声杂音是指什么,便也只扫了一眼,随口说:“大约是弹错了。”
李舒白转头对她一笑,也不再说话。
两人倚栏,隔帘同看着对面的歌舞。灯火照彻亭台楼阁,水面倒映着旋转如风的舞姿,上下两处繁花相对盛开。波光粼粼,桂香微微,盛景韶华。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湖边远远传来一声惊叫,有人大喊:“不好了!出事了!”
黄梓瑕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发现是水岸边的菖蒲地传来的。一个粗使下人狂奔过来,大喊:“救命啊!死人啦!”
一听到“死人”二字,周子秦反应最迅速,早已一个箭步冲向了水边。
水榭中的一干女眷早已吓得个个抚胸,除了黄梓瑕和周紫燕,都是惊慌失措。黄梓瑕直起身子,向帘外看了一眼,却听到李舒白的声音,平静和缓:“走吧,过去看看。”
她点了一下头,便掀起帘子下了台阶。
后面与她一起来的舅母正在惶急之中,赶紧隔帘对着她急问:“梓瑕,你上哪儿去?”
“我去看看死者。”黄梓瑕对她略施一礼,便立即转身向着菖蒲丛生之处快步走去。
舅母在后面顿足:“你一个女子,去看什么尸首啊……”
黄梓瑕没有理她,依然疾步赶往现场。
周子秦正蹲着菖蒲之中,检查着一具俯卧女尸。尸体的头浸在水中,肩膀和胸部在水中若隐若现,腰部在泥浆地上,两只手则向前插在泥水中,就这么别扭而奇怪地死在了水里。
“崇古,你快来看看这具尸体!”周子秦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看见她来了,赶紧招手。他还是习惯叫她杨崇古,她是个女子的事实,好像他一直都无法接受。
黄梓瑕走到尸体的脚部,发现前面已经是软泥,自己穿的丝履和百褶裙都不方便,便站住了脚,接过旁边捕快手中的灯笼,照向那具尸体。
死者是个体型略丰的女子,头发梳成百合髻,发上全是泥浆,一件满是淤泥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周子秦将她翻过身,将那双陷进泥水的手也拉了出来,用水洗净。
那女子年约十岁,肌肤白净,五官端正,生前应该长得不错。她的双手修长纤细,只是在淤泥中弄出无数细小伤痕,而且还有一道新刮的伤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食指骨节下。
黄梓瑕将灯笼缓缓上移,又看向女尸的面容,见她脸上还留着污残的铅粉痕迹,便说道:“子秦,去叫今晚乐班的管事来,让他认一认是不是他们那边的。”
“啊呀!碧桃!你死得好惨啊!”
乐班管事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一张脸扭曲得令人不忍促睹。
周子秦问:“她是你们班的?”
“是啊,碧桃是我们这边的,她和大家一起到了这边之后,说是时间还早,去园中转转,结果临上场了还没回来!幸好跟着她过来的郁李也学过霓裳羽衣曲,所以我们就让郁李替上了。”
黄梓瑕看向那个郁李,见她个子娇小,正捂着脸在哭泣,一边哭一边哀叫着:“师傅啊,师傅……”
她还在打量着,旁边周子秦已经凑过来,说:“崇古,这个案子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