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的嘴张了张,那股震惊退去,随之而来的却是不解和怒意:“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蒙混两句便是,你又何必杀他!”
不知是方才太过紧张,还是原本的血迹没有擦拭干净,姬云羲的脸颊上带着异样的潮红:“只是为免夜长梦多。”
谁知道这吴四身上是否有可以通知山上的信号?或是一力催促他二人回去对质?
错过了这一晚,谁又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姬云羲想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宋玄心底那股凉意又窜了出来,竟脱口而出:“怕什么夜长梦多?公子不如将我也一并杀了,左右公子早就疑心我是旁人派来害你的了!”
银光一闪而过,姬云羲竟当真将那匕首比在了宋玄的颈上。
宋玄浑身冰冷,他只晓得这些权贵之间相互倾辄冷血无情,却不想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都这样残忍,竟一言不合就夺了一个人的性命去,如今还要连他一并杀了。
却不想姬云羲用那刀身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状若调戏,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若是几日前,只怕我这一刀倒是真会下去,现在我又怎么舍得呢?”
“宋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姬云羲收回了匕首,语调却轻快的很。
这是宋玄几日以来,见到最快活的姬云羲了。
许是先前的姬云羲太过安静柔和,竟让宋玄忘记了,初见之时,姬云羲却是那样锐利的一个人。
这人分明是一匹狼,却生出了一身绵羊似的柔顺皮毛。
两人在这旷野之中对视,宋玄冷冷地瞧着他,再没了那副懒散嬉笑模样,姬云羲却神色自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玄一声不吭地蹲下身,替那吴四合了眼。
又将人拖进了树丛中,没时间掩埋,只略找了一处树荫下。
宋玄见他被割断了喉咙,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十分凄惨,终究是有几分不忍,便将自己带着的一件外袍给他套在了身上。
这才让他的模样整洁了些。
那外袍是宋玄被掳上山时穿得,袖口绣了一丛剑兰,倒也还算体面。
姬云羲默默瞧着他给那吴四换衣服,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你还真是个大大的好人,死都死了,干不干净又有什么打紧?”
宋玄并不理会,找了些草木树叶给尸体覆身,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安神木刻的往生符来,在尸首面前烧了。
他这符都是跟些牛鼻子老道、或是不知真假的旧书上临摹来的,大多是行骗时用的。只是如今时间仓促,事发又突然,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具尸首,也只能这般略作收拾,只但愿他这胡乱学来的符当真有些用处。
姬云羲见他不搭他的茬,便忍不住开口:“宋玄……”
宋玄冷冷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走了。
他那后半截话就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宋玄平日里皆是一副疏懒温和的模样,鲜少有这般冷若冰霜的时候。
姬云羲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宋玄,竟滞了片刻,不知是什么滋味。
姬云羲跟着走了一阵,却越走越觉得吃力,一抬头,骤然发现宋玄离他越来越远了。这才恍惚明白,之前宋玄一直照顾着他腿上的伤,故意放慢了脚步,如今宋玄不管不顾,他竟跟不上了。
“宋玄……”姬云羲又轻轻唤了一声,又仿佛先前几日的绵软。
宋玄离得太远,似乎没有听见这一声。
他瞧着前头宋玄越来越小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先前在树林里,宋玄拉着他的手腕在树林里穿梭的光景来了。
那月光的光斑,远处的风声,以及宋玄白腻如玉的后颈。
复又想起方才那冰冷的一眼。
这景象在他面前反复重叠、扭曲,他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热,胀得他头疼。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带着剧痛,逐渐侵蚀了他所有的意识。
不知什么时候,这些画面竟都变作了一片白茫茫的月光,覆了他的眼去。
“扑通”
宋玄忽得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反倒有重物落在草地上的声音。他的脚步顿了顿,身后却一片寂静。
没有人叫他。
宋玄并没有回头,只是一言不发地抬起了腿。
谁知道他又作什么妖?
先前装出一副病弱少年的模样,竟将他也瞒过去了,却不想内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如今想起他将那吴四利落割喉的模样,宋玄也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坏人,只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又怎么能不感到心寒?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只图过富人的钱财,从没害过人的性命。
宋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那个从山上一直跟到现在、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
他抿了抿嘴唇。
这样也好,他也不必担忧自己招摇撞骗被揭穿,或是哪日也被抹了脖子了。
不管他在后面怎样,是真摔了也好,是假装的也罢,终归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