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车里,外头还有祝阳,宋玄便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出来。
却听见姬云羲埋首在他的衣衫里,吐出一口气,轻声叹息:“哥哥,我有些乏了。”
宋玄微微一怔。
他知道姬云羲这几日面临的压力和境遇,也晓得他在竭力破局。只是姬云羲很少跟他诉苦,平日里见到他,也只跟他说些甜腻腻的诨话,这便让宋玄误以为他游刃有余。
可现在想想,以姬云羲的位置,又能容易到哪里去呢。
“这世上要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姬云羲低低地说了一声,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低低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宋玄都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宋玄有时忍不住想,若是没有早先狸猫换太子的旧事,姬云羲或许能在宫里金尊玉贵得长大,虽然体弱多病,却刚好可以做个快活的逍遥王。
总比现在要轻省自在得多。
青年拥有漂亮的肩胛骨,背部的轮廓单薄优雅,温驯乖巧地伏在宋玄的膝上。
幽沉的眼珠中却酝酿着说不出的暴戾。
“若是那些碍眼的人统统都消失就好了,除了哥哥,没有一件让我快活的事情。”姬云羲喃喃地说着。“这世界本就如此难看么?”
姬云羲本就年轻,心性不稳。几日来又同高官周旋,见多了某些人的嘴脸,便忍不住生出厌恶暴虐的心思来。
内里个顶个的穷凶极恶,表面却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偏偏还端着贵族文人的高贵作派,对他指点江山、教他礼义良善。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与污泥无异,可见了那些表里不一、满口礼仪道德的“完人”们,他竟觉得自己先头对自己的厌弃有些可笑。
连这些人都能维持住对自己的良好感官,他又何必自暴自弃。都是披了人皮的牲畜,谁又比谁低贱上三分?
“别恼。”宋玄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似的顺了两下。“这世界本就难看极了。”
“我见过恩将仇报的混蛋、见过欺侮老人的恶棍、见过贩卖妻儿的赌徒、见过虐杀亲人的qín_shòu…………”
“阿羲,这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难看。”宋玄的眼眸漆黑一片,却又平静得毫无波澜。“最难看的是,你发现这些恶鬼似的一面,也藏在你的心里。”
姬云羲的脊背僵硬,他微微地抬起头来,定定地与宋玄对视。
“也在你的心里吗?”
“也在我的心里。”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姬云羲定定地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我跟所有人都一样。”宋玄笑了起来。“只是在你心中,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姬云羲似乎意外地固执了起来,他仿佛一定要证明什么:“你做的事与他们都不同。”
“那是因为人的心里不止寄宿着一只恶鬼,还有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姬云羲眉心微蹙,露出质疑的表情。
“谁知道呢,”宋玄的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狡黠。“或许我心里……是住了你?”
姬云羲竟不知是该心跳还是该恼,宋玄总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手足无措。
“阿羲,长路漫漫,我若是都说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宋玄慢悠悠的说,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又像是那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了。
“你心里住了什么,得你自己去发现才是。”宋玄按着他的胸口,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但我愿意赌,里头一定住了一个我。”
姬云羲瞧着他,声音干涩:“哥哥那么笃定?”
“自然,”宋玄笑眯眯地说。“若是没有,我就塞一个进去。”
外头祝阳正扬声高喊:“先生,京兆尹府到了。”
“等会。”
宋玄瞧着姬云羲,捏了捏他的鼻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这几日是我疏忽了,没顾及到你这样辛苦。”
姬云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宋玄堵了回去。
“今天不许跟着我,也不许来摘星阁,回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宋玄耳根微红,却拿折扇挑起了姬云羲的下巴,露出了调戏的意味。“你若是表现得好,改日我在摘星阁等你。”
说着,他也不肯等姬云羲的回答,兀自挑着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吻,迅速跳下车去了。
只剩下姬云羲独个儿在车里,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第40章 朝颜
宋玄有意低调行事,便从姬云羲车上顺了盒茶点,绕到京兆府后堂拜访。
不想却结结实实吃了一道闭门羹。
差役见宋玄便装轻简、身边连个随从也没有,便并未把他当作贵人,只皱着眉冲他摆手:“大人公务繁忙,哪有功夫接见你?”
宋玄笑了笑:“还是劳烦兄台帮我通禀一声。”
差役眉头锁得更紧:“想找大人的人多了去了,我若是一个个通禀,也不用干别的了,你快走吧。”
宋玄正想开口,却听到转角巷子里传来女孩儿的声音:“姑娘,家里头未免欺人太甚,原先c-h-a手姑娘的婚事也就罢了,如今连公子的事都要c-h-a手……”
“少说两句。”另一个女声低低训斥了一声,那女孩儿这才住了嘴。
宋玄听着声音觉得熟悉,一抬头,正瞧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从巷子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