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保证。”洛九江坦然承认道,“我不能说人类之中没人想消灭蟑螂, 就像异种中有一个你想要灭绝人类一样。”
“但我不是蟑螂,你玄武也不是人类……所以我们会反抗。”
“玄武,你意图在三千世界铺陈开来的新秩序,不过是没有宽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爱的冰冷规则。倘若真的按照你的想法来管束三千世界,那大多数生命只是苟且地保存了自己的性命,而从未活过。”
玄武不以为意:“我只是把力量具象化罢了。弱者应该具备自知之明,这难道也有错?”
“如果要按照你的逻辑说话,”洛九江沉声道,“那我会让你成为弱者。”
玄武看了看洛九江,突然笑出声来。
“洛郎啊洛郎,我是不是还没有让你见过现在的我?”
很特别的一点是,在和洛九江打交道的时候,玄武对他的称呼不是直称“你”,就是叫他“洛郎”。
至于洛九江在外最常用的一声“灵蛇少主”,却是从未听他提过。
不过也是,在玄武眼中,枕霜流都不配被直呼其名,只不过是灵蛇的挂件。那洛九江这等超凡脱俗的人类,怎么能随着他师父的地位叫呢?
但他也不直呼洛九江的名字,反而称呼他当年在书院里的别号,也不知是不是有囚牛的缘故。
玄武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盖子沉稳地刮过杯中浮上的茶叶。他遗憾道:“就在刚刚,我本想邀请你最后一次——你错过了仅剩的机会。”
“别遗憾。”洛九江貌若安抚,实含嘲讽,“洛九江坚若磐石,玄武主嘴皮子说破也没有用的。”
“我已经见识了人类足够多的狡猾、奸诈、言而无信和反复无常。”玄武亲切地问道,“你的立场仍会始终如一吗?”
“放心,只要玄武主还抱有今日想法一日,我就同你保持对立一日,直到最后的尽头。”
玄武仍在追问:“那什么才是你所谓的尽头?”
洛九江斩钉截铁,悍然抽刀:“你死我活之际,就是尽头!”
一言即落,玄武傀儡的头颅飞上半空,零件如同洛九江见过的无数次一样坍塌成小小的一堆。
然而玄武最后的笑声和言语,却像诅咒一般,幽幽地在空气中荡出一圈回响。
玄武笑道:“好啊,洛郎。下次见面,我们便分出胜负和死活。”
洛九江低头看了看玄武给自己留下来的零件一眼,有点嫌弃地轻轻踢了一脚。
“你也不听清楚。”洛九江重新对着那堆零件强调道,“我的意思是,你死和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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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傀儡最后一次拜访时的警告,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如同他所宣告的那样,玄武的傀儡,无论老人妻女,再也没以任何形式在洛九江面前出现过。
相反的是,位于十三世界的边境,战争的气息一触即发,双方都剑拔弩张,之前短暂的停战就好像就没发生过一样。
在出战之前,玄武和董双玉下了最后一盘棋。
“你的思路很对。”玄武探寻而玩味地看着董双玉,董双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睛,任由玄武打量自己。
“你是怎么想到,肖似人类的感情会成为掌握道源的最后一个关卡?”
董双玉脸色是羊脂玉一样的洁白,他的语气也温软如同美玉:“我对人类有很多了解,很多很多。”
玄武对人类这个话题显然是前所未有地感兴趣:“你又不是囚牛,何必对人类投入这样多的关注?”
董双玉对此并不避讳谈及:“我年幼时曾蒙人类搭救。作为报答,我把我的道心许给人类。只要天下人类还有一个活着,只要那人类还存活一日,那我就钻研人类一日。”
玄武若有所悟地点头:“所以你来找我。因为倘若人类都死了……”
董双玉微笑道:“那誓言就再做不得数。”
“可如果我想让一部分活着……”
“那剩余部分的人类,也会是大人所要的那个世界中至卑贱的存在——遭逢大变的群体,亦不失其观察和探索的意义。”
直对着玄武的目光,董双玉温声答道:“见笑了,大人,我比较喜欢正反皆可的方式,总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论起面面俱到来,你即使放在人类之中,也可称是我见过的首屈一指的存在了。”玄武盯着董双玉感叹道。
董双玉轻轻摇头,动作文秀而微小,就像是生怕自己幅度太大惊起了什么一样。
“大人对我太过誉了。”
玄武说:“我已经见过人类的愤怒,悲伤,哀愁和欢笑。见过人类的不甘心,求不得,伤别离与恨蹉跎……阴阳道源已经尽在本尊的掌握,但是还差一点,最后的一点。”
他见过那些感情,化作戏剧中人里的一位,经历过那些事件。玄武渐渐地给他曾经的一切疑问找到答案——因为人类就是喜欢平白空度自己的时间,因为人类就是会在某种场合下表现出某种情绪波动。
他旁观了,他理解了,他只是不同情,不愤怒,反而借此更加地磨炼了道中的“自我”。
玄武比从前更加自我。
董双玉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仿佛疑问。他轻声问:“那大人觉得,最后的一块拼图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