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稻米被扔在草丛里,莫青荷当即抛弃了纪律,负手出去溜达一趟,那米袋子就成功落进了他们手里。

他是个顶会变通的人,带出来的队伍也思维活络,这么东凑一点儿,西凑一点儿,粮食储备也略有增加,再加他们多年在穷乡僻壤打游击战的经验,挖野菜,煮菜粥,伙食竟比国军还好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莫青荷顺手摘了满满一大捧野荠菜,不住的拿眼睛往树底瞟,企图看见一只落单的野兔,心里感到既烦闷又庆幸,他听说有抗日队伍被困在深山,与日军周旋至弹尽粮绝,牺牲时胃里只有棉絮和草根。他不知道葫芦山里的战友会不会以此收场,但他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就强打笑容,让小栓子带头唱一支鼓舞人心的军歌,一行人迎着霞光甩开步子。

嘹亮的歌声振奋了大家的精神,莫青荷也略微放松,他对自己说,好在这是夏天,好在是在山林,而不是草地或者贫瘠的西北高坡,他总能想出一点办法,也许撑不了太久,只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忙了整整一天,他回草棚补了个觉,白天累极了,一沾枕头睡得像死过去一般,等再醒过来时,草棚四面墙的缝隙都没了光亮,他伸着懒腰钻出屋子,西边的天宇还剩最后一抹火烧似的澄金,一大群黑蝙蝠绕着房顶呼啦啦的飞,暮色再度降临了。

莫青荷不大喜欢夜晚,黑暗和山里骤降的温度让人联想到无时无刻都潜伏在身边的战争阴云,此时万籁俱寂,他扶着刚搭好的篱笆墙,寻思让部队集合,进行一些余兴活动。

他正发呆,却听远处有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叫喊:“团长!”

小栓子的身影从树后闪出来,手里拽着一段麻绳,像是牵住了挺沉重的东西,边走边回头看,给莫青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歪歪扭扭的往前挪动两步,莫青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看见栓子牵着的东西,竟是一头胖墩墩的白山羊。

他哎呀呀的一叠声上前,帮栓子拽住麻绳,高兴的合不拢嘴:“哪儿来的好东西?”

他伸手要去摸山羊的脑袋,栓子急忙制止:“有角,会顶人的!”

“俺今天去后山转了转,看见这羊躲在树林里吃草呢,就直接牵回来,给大伙儿打牙祭!”栓子的脸被晒得黑黄,笑起来牙齿分外白,咧着嘴对莫青荷道:“俺看过了,山脚有几户山民,八成是他们放羊时没看住,丢了一头。”

莫青荷闻言停住动作,脸色一沉:“拿老百姓东西可是犯纪律!”

栓子太了解他们团长的德行,嘿嘿笑了笑:“俺盘算过了,这山里都是国军,有人问起来,推他们身上就行!反正他们有钱嘛,到时候吃都吃了,又不能吐出来。”

莫青荷好不容易做出的严肃表情登时散了,笑嘻嘻的拍着栓子的肩膀称赞:“长本事了,我得给你记功!”

两人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贼溜溜的四处观望,白山羊不大怕人,傻头傻脑的一个劲儿咩咩的叫,丝毫不知道自己将成为盘中餐的命运。

两人一起把羊牵到炊事班,学徒小毛头正哭得伤心,他的师傅在前天的战斗中牺牲了,而他心心念念的熬汤手艺还没学到家。

莫青荷把羊拴在门口的木桩子上,好好安抚了小毛头一顿,当机立断让他取代师傅的位置,毛头被表扬又升了官,就止住了两泡眼泪,跟抓着套山羊的麻绳,一个劲啧啧赞叹,眨巴着眼睛问:“团长,哪儿来的羊?”

莫青荷咳嗽一声,对小栓子使了个眼色,干笑道:“花钱买的,赶紧动手,让同志们在睡前吃上一顿!”

胖山羊是公的,不下奶,只能煮了炖汤,小炊事员是山里长大的娃娃,活儿干得干净利落,很快放血杀羊,把羊肉切成长条,剃出骨头,留出最肥嫩的一大块肉和羊骨一起炖煮,剩下的则用盐巴腌起来,他还从漫山遍野的山林里准确分辨出了野胡萝卜,野香菜和野茼蒿的影子,每样采摘了几棵,交给战士们辨认==,然后大家集体出动,不多会儿每人的手里都多了些战利品。

当天晚上,八路军营地架起一口紫铜大锅,锅中的汤已经被煮的发白,咕嘟嘟的泛起铃铛,战士们排着队,依次走到锅前,郑重其事的把一小捧野菜和舂好的米洒进锅里,又重新端着饭碗排队。小炊事员跟随师傅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亲自掌勺,兴奋的脸都红了,好似熬出的是一锅珍馐美馔,站在大锅旁边,神气活现的挥着勺子,指挥每一名来打饭的士兵。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待遇不同,伤兵的碗里有切成小方块的羊肉,没受伤的每人分到一大碗野菜炖羊汤,没有人对这种分配方式提出异议,大家捧着饭碗,欢声笑语的席地而坐,一边发出夸张的咀嚼声,一边竖着大拇指夸张小炊事员的手艺。

跳跃的橙色营火烘着每个人的脸,莫青荷坐在一旁,心中得意极了。

营地处处飘香,不远处一支国军营队很是不忿,他们刚吃了一顿掺了沙子的冷饭,肚子里半饥不饱,在夜晚的冷风里冻得打哆嗦,有人怪叫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吃饭就吃饭,妈的喊什么喊!”

两支队伍各有各的驻地,离得其实挺远,但山林寂静,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就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莫青荷这边的人这两天被国军士兵处处排挤,早积攒了一肚子愤怒,高声回应:“有些人打鬼子不行,就会唧唧歪歪,我们吃饭干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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