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轻灵,透过了梧桐叶又投射在咖啡馆的木纹桌面上,光斑杂乱,但看着并不讨嫌。周遭没有多少人声,叶祺一向对自己挑地方的品味自信得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后便一个人先在窗边的座位坐了。
叶祺是个很勤奋的译者,各种题材都乐意尝试,现在随便走进街头的书店基本都能看到他的译作。很多作者看重自己的文字,有些人甚至会从国外飞到上海,专程与中译版的译者交流。只要每一章都尽职尽责地去翻译,那么见多了这样的郑重也就感觉平淡了,至少叶祺自己是这样认为。
但他从没这样紧张过,短短二十分钟竟然看了十几次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手心都有了薄薄一层汗。
南方算大半个生意人,平生守时已成积习,次次都是早五分钟到场。叶祺起身与他握手,无意掩饰自己久等的事实,态度相当坦率。
南方坐定,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你到得很早。”
侍者按叶祺事先的吩咐送上咖啡,南方拿起来抿了一口,不由又笑了笑:“而且点了路程最喜欢的咖啡等着我。你果然看过路程写的每一个字。”
叶祺直视他的眼睛,落落大方,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谨小慎微:“希望这样的讨好不会太刻意。南先生,久闻大名。”
南方抬眼望向他,赞赏之色同样毫无掩饰:“叶教授,你跟我想象得几乎完全一样。”
当初刚走上大学讲台的时候,学生一口一个“叶老师”就让叶祺花了三四年才习惯起来。后来升了副教授,又升了教授,由于人实在是相对年轻,学校里还是称呼他本名或者叶老师的人居多。南方这一声“叶教授”,叶祺当真是听不惯。
“我怎么说也比您小十岁,您还是直接叫名字吧。”迎视南方含笑的眼睛,叶祺由衷道:“真
的,我一直不习惯以职称为称呼。”
“要说客气,张口就叫我‘南先生’的可是你。”
叶祺顿了一下,有些探究意味地看了看南方,不料对方却直接把一叠打印稿推到了他面前。
这时候如果再问别人为什么决定得这么干脆,可能就真的不识抬举了。只简短地说了声“谢谢”,叶祺接过装订成册的文稿就开始翻阅了。
“这好像是路程在美国出版的那本日记体旅行随笔,但是……”
南方啜着咖啡,平和道:“但是跟你看过的版本相差很多。以前出版过的是沈洛大篇幅修改后的版本,你手里拿着的才是路程的原稿。”
叶祺眼里写满了问号,但他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南方说完。
“路程下笔从无忌讳,所以先修改再出版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比如为什么中译版倒是准备直接翻译原稿之类的。但我希望你先回去认真地看一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我解答的,我一定效劳,可以么。”
叶祺当然应允得极干脆,甚至掂量着那些纸张的厚度,隐约有了一点兴奋的笑容。
南方却不知不觉收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一边看着街景一边感叹:“路程以前忙着写东西的时候,总说不同的咖啡豆味道差得很远,每一种都能带来不同的灵感,可我一直都尝不出来。”
无波无澜,叶祺读不出任何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只好斟酌着劝慰:“路先生封笔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南方不想让他为难,很快便自己回过头来笑道:“是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很荣幸。”
说罢随意举了举咖啡杯,竟然只是在感谢这一杯热饮。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路先生近来身体好吗?”
南方笑得平淡温雅:“比前几年好一些。无非是遵医嘱静养,劳你费心了。”
叶祺妥善地收好文件,从此却再也聚不拢与南方闲话的心思。初读路程的时光仿佛重现了,他几乎无法维系自己与现实的恰当关联感,一心一意只想找个地方从头读到尾。
后来连南方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还揶揄了两句,“让你这样的热心读者放着文稿不看,简直是人道主义灾难”之类。叶祺只是笑笑,并不分辩什么。
叶祺真的忙起来,那是浑然不知日升月沉的。看他成天闷在书房里,陈扬自觉主动地把一日三餐
都备好了送给他,水果甚至是去了皮切成块才递进去的,简直惯得无法无天。
这天,夜深得发寒了叶祺才翻完眼下的一章,摸回卧室去发现灯已经关了。他以为陈扬睡着了,轻手轻脚上了床,结果陈扬默不作声地往一边挪了几寸,给他空出了大半的床铺。
“陈扬?”
呼吸声听上去有点重,但没有回答。
“对不起,这几天都没顾得上你。”说着,叶祺抬手把他身上滑落的被子拉回去,顺便抚了一下他的肩头:“你生气了?”
陈扬毫不客气地甩掉他,还是一声不吭。
工作固然重要,但陈扬的情绪无疑更加重要。叶祺愣了一愣,转而亲密地贴到了他背上:“到底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啊,我一定改。”